这一仗后,丰隆一洗前耻,再也无人质疑他的能力。
只有小夭知道,若非玱玹设计兵分两头,连夜奔袭,丰隆此战必定满盘皆输。
丰隆只知赤水献对禺彊有情,却不知禺彊也对赤水献有意,只是始终未迈开一步,若即若离,让人难辨其真伪。
事后,丰隆狠揍了禺彊一顿,为赤水献鸣不平。
若非她此次身陷险境,禺彊定然还是榆木脑袋,不曾开窍。
小夭见状倒是觉得好笑,觉得此二人甚是有趣。
这一场仗,使高辛军队大受打击,损失重大,一时无力反击,连退两城。
双方默认休战。
小夭随赤水献退居后方,为其疗伤。
这一仗,赤水献伤情较重,若非禺彊及时赶到,已然药石无医。
好在有小夭这个再世神农在,大家倒是放心不少。
小夭当时见到身受重伤,命悬一线的赤水献时,心头也是一惊,也不知玱玹哪里来的自信,信誓旦旦向禺彊保证,她定然能将赤水献医好,完好无损,让他们在战争结束后完婚。
那一刻,小夭向着玱玹连翻了好几个白眼,这要是没治好,禺彊还不弄死她?
很快又至年关,赤水献身体也逐渐好转,可以下床行动。禺彊时常来探望,见献闷着无聊,脾气见长,便提出要带她们出去转转。
小夭自然十分乐意,她日日陪着献,已许久不得自由,可不就得乘此机会出去玩一玩,活动活动筋骨?
即便献一再表示,她不需要散心,也被小夭拖了出去。
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献对小夭已十分信任,自然也便由着她去。
晚上,禺彊带着献和小夭、苗圃一道出了城,去一处乡间看方相戏。
刚到村口,便看到不远处大量火把燃烧着,人头攒动,十分热闹。
近处的人坐在地上,远一些的坐在石头上,更远些的找了东西垫脚,甚至爬到了树上围观。
小夭有些急了,还未到近前,便匆匆跳下车来,跑了过去,一个劲地往里面钻。
苗圃跟在后面急促地喊道,“小姐,小姐,小姐你慢着些,等等苗圃。”
献坐在车上,看着二人模样,不禁笑出了声。
禺彊见她笑容,也跟着笑了,在火光下格外温柔。
传说方相是个千面神,化神像神,化妖似妖,有万千变化,让人难辨真伪。方相死后化作面具,谁若佩戴,便可得其能力,外貌可随心变化,无人可以看破。人们参照这个传说,制作了各种各样,或精致、或怪异的方相面具,戴上它便可演作想要扮成的人,以此演出一幕幕人物故事,供人取乐,俗称方相戏。
小夭没有看过方相戏,自然十分好奇,她挤到了前面,看到了表演者们脸上佩戴的粗糙怪异的方相面具,十分可笑,当即就被逗乐了。
这场表演,是从盘古开天辟地开始演绎,一直演到各大氏族的诞生,丰富精彩,小夭看得忘乎所以。
面具上画着悲苦表情的是华胥氏,他们聪慧多情;画着坚毅表情的是神农氏,他们忠厚勇猛;画着微笑表情的是西陵氏,他们博学多才;画着狡诈表情的是涂山氏,他们狡黠爱财;画着悲苦表情的,是鬼方氏,他们身弱智诡;画着勇猛表情的是金天氏,他们善于锻造;画着温柔表情的是赤水氏,他们善于御水……
小夭看着眼花乱坠的面具,和一个个演绎的人,完全沉浸到了他们的故事中去了,以至于当“鬼方氏”一次又一次地靠近她时,她都没有多想,只觉得他演得十分传神。
她时而被涂山氏的机敏巧智逗得哈哈大笑;时而为鬼方氏的孱弱无力而痛哭流涕;时而又为神农氏的英勇无畏大声喝彩;时而又为高辛氏的温柔多情而感到动容。
她深深沉醉,仿佛也在此过程中经历了四海大荒的沧桑变化,分分合合。
她突然想起玱玹说过的,天下本是一家,无所谓轩辕、神农、高辛,终究还是要融为一体,才能获得最终的稳定。
如今,他也正是这样做的。
小夭这样想着,竟不由落寞。天下一统的代价,过于沉重,那是无数人的鲜血和生命,征战和反抗。
一人的意志可以维持,天下人的意志却无法统一。
高辛人有高辛人的骨气,神农人有神农人的勇气,轩辕人有轩辕人的拼搏之力。
并不是玱玹想要统一,他们就愿意屈服的。
有争夺,就会有反抗,不论何时,这都是人们生存的道理。
小夭正这样想着,便看见面前伸来一只手,头戴鬼方氏面具的人站在她面前,他的面具上是悲苦的表情,可他却摇晃着脑袋,似乎在等她回应。
原来表演已经结束了,所有表演的人都可以邀请围观的人一同起舞。
小夭看着这只手,突然觉得十分熟悉,即便隔着厚厚的手套,她也觉得,这只手的主人同她一定有着较深的渊源。
于是她也伸出了手,搭在他掌心里,被他一拉而起,投入他怀抱。
晚风徐徐,小夭却不觉得凛冽,反而觉得十分温暖。
他的怀抱当她更是觉得熟悉,心中一个名字顿时涌现脑海,她的脸上也带上了欢快的笑容。
她没有说话,就这样任由他牵着,时而松开,时而拉近,同她一起起舞,旋转、起跳、鼓掌、欢呼。
篝火映在他们脸上,格外温柔。
他说,若是他想,总能找到她的。
他从来说到做到。
小夭开心坏了,却又无法言说,只能牢牢盯着他,一眨不眨,生怕转个身,他就淹没人群,再也不见了。
这里毕竟不是中原,也不再是原来的高辛。
又一次靠近,小夭悄声道:“你怎么来了?”
他没有说话。
小夭又道:“你怎么会方相戏?”
他还是没有说话。
小夭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判断,犹豫不决。
他顺势握住她双手,贴近她面庞,那一瞬,小夭感觉到了他的目光,自上而下,牢牢盯着她脸庞。
相柳道:“我想见你,便来了。”
这一句,胜却万千言语。
他也在思念她,远隔万里,奔赴而来,只为见她一面,甘愿冒着千难万险。
小夭突然很想哭,可她要努力控制住自己。
他们还在跟着队伍起舞,小夭的表情艰难,却看得出十分开心,她哭也是笑,笑也是哭。
这些时日所见所闻令她压抑,即便后方是一派祥和景象,她也忘不掉战场上下来的那些将士,残肢断节的身体。
那些血肉纷飞的场面,即便她看不到,也大受震撼,万分恐惧。
即便她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也依旧控制不住地浑身颤抖。
她并不是一个职业的随军医师,她第一次经历那样残酷的景象。
偌大的营帐里,满是哀嚎,他们痛苦不堪,有些人甚至只能静待死亡。
她看着,却无能为力。
她是个人,不是天神。
没有起死回生,生白骨,化死肉的能力。
她看着相柳,却无法言说,她知道他会担心。
即便她的心里满是委屈和悲伤,她害怕了,战场太恐怖了,那是人间炼狱,销蚀人的骨血,又让人无法逃离。
小夭知道,这样的场景,相柳一定见过无数次,他甚至已经麻木,毫无反应。但她相信,他的第一次,也一定是慌乱恐惧的,没有一丝思想准备。
小夭想要抱抱他,却又无法停留。
他们面前有不少人都是从战场生还,在此地修养的兵士,远处的车辇上,还有赤水献和禺彊。
相柳若是暴露,能否逃离,都还是未知数。
她不能让他冒这个险。
这时候,她的心里倒又骂起他来了。
这个傻子,为了见她一面,竟连这种小丑的戏都去演了,叫人又开心,又难过。
于是她又抓住他的手,紧紧握着,丝毫不愿放松。
再多感情,都只能在此停驻。
相柳也回握她手,轻轻用力,将她的手包裹。
可很快他们就又分开了,所有表演都结束了,舞蹈也到了尾声,欢庆的鼓乐暂停。
周围响起阵阵掌声,表演的人群一一行礼,他们要离开了。
小夭心有不舍,却不得不回到了边上,遥遥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那个背影,被奇怪的衣服被裹着,看不出他真实的面貌,小夭看到的,却仿佛是白衣白发,如飘雪般的人。
第二天,玱玹难得地抽身来看小夭。
小夭并不惊讶,她知道,玱玹定然挂念着自己,只不过身处军营,不好太过随性。
玱玹来时,带的人并不多,但小夭却看出来了,他并不单单是为了来见她,显然还有其他的事要做。
因为除了随从和护卫,他还带了来了军部的人,和本城管事。
玱玹越来越像个帝王,似乎随时随地,都在处理公务。
但也可能是因为小夭已很久没跟在他身边,所以还不习惯他日夜操劳的样子。
小夭问玱玹道:“哥哥今日要在这里用饭吗?”
她想着若是如此,便派人去买一些他爱吃的菜来,她亲自下厨,以示慰劳。
玱玹却道:“不了,我还有事要办,午饭可能也顾不上吃,你不用替我安排。”
小夭悻悻然道:“好吧。”
玱玹知道她心意,向她露出个微笑道,“不过晚饭还需要你替我张罗,只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再多加个位置。”
小夭不解,“是丰隆要来吗?”
玱玹却是摇头,“丰隆和我必定要留一个在军营中,如今我既然出来了,他便无法脱身。”
小夭疑惑道:“那是谁要来?”
玱玹打量着她道,“璟。”
小夭顿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