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宫,小夭就沐浴更衣,早早睡了。但夜深露浓,她竟毫无睡意,不得不起身,服了药后,才沉沉睡了过去。
白日里思绪万千,倒是搅进了梦里,让她难以安眠。
她梦见了璟,但因为从未见过他的孩子,梦里瞧着竟没有脸,只趴在璟的身上甜甜叫着爹爹。
她又梦见了相柳,拉着她的手一路奔逃,穿过清水镇,到了大海。
她在海中奋力游着,一个转身,却发现相柳不知何时已不见了。
她正不知所措,却抬头看到了邶,邶坐在白色海贝上向她伸出了手。
邶道:“小夭,跟我走。”
想要当即伸出手来,却见邶渐渐远去。
她大声呼喊着邶,却突然被人捏着肩膀转过身来。
是相柳。
相柳道:“醒醒吧,别做梦了。”
于是她便醒了。
可她醒来时却发现枕畔有冰冷湿意,一摸脸颊,才发现已满是泪水,也不知是何时哭的。
季春之月,十八日,轩辕王忠于择定孟夏望日为吉日,宣布要上紫金顶。却未命一直在神农山的玱玹去准备祭祀仪式,而是让德岩准备。
之前轩辕王就中原管理一事让玱玹和德岩分别作答,轩辕王显然更属意德岩之看法,再加上此次的任命,所有人都觉得,轩辕王已作出了王储的选择,纷纷携重礼向德岩表示祝贺。
德岩显然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更是不遗余力,务必让轩辕王满意,也让他自己满意。一时风头无两,门庭若市。
而玱玹这边却门庭冷落。
馨悦不知所为何事,突然邀小夭饮茶,倒是新鲜。
往日不是赏花便是听曲,倒是嫌少有饮茶这一说,小夭不禁好奇起来。
小夭一到小炎灷府,馨悦就将她请进了密室,一进去,小夭就看到了丰隆,他显然已等候多时。
馨悦笑道:“我去准备些瓜果点心,哥哥,你先陪着小夭。”
说完便走了出去。
即便小夭再傻,也看得出来,哪里是馨悦要找她,分明就是丰隆有事要同她说。
待馨悦走后,小夭走向丰隆道:“你有事找我,何不干脆一些,无须这样遮遮掩掩。”
她说着,竟兀自拿起了桌上月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丰隆抓着头,脸色微红,支支吾吾半天,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看得小夭有些好笑,只得闷头喝酒。
却见丰隆提起月壶,猛灌了几口,而后重重放下酒壶道:“小夭,你和我成婚吧!”
小夭愣住。
话说出了口,丰隆的胆子反倒放开了,他挺直胸膛,大声道:“请你嫁给我。”
小夭有些懵,“你说真的?”
哪有人这样草率,这样直接的?还是在密室里求婚,这合适吗?
四壁空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谋划什么大事。
丰隆道:“自然是真的!我已考量许久。”
小夭打量着他,悠然抱胸道:“可否告知我,你要娶我的理由?”
丰隆抓了抓头,脸上又红了一片,“你好看,还懂事,能识大体,不矫揉造作。”
这话小夭听着很顺耳,自然也就更愿意听下去了。
她抬头道:“继续。”
丰隆像个被抓考的孩子,绞尽脑汁,道:“你是轩辕王和缬祖娘娘的后代,据说他们一生相敬如宾,缬祖娘娘更是贤良淑德,女子典范,你是她的血脉,我相信你也会是如此,定然是个好妻子。”
倒是看不出来,他看着于情爱一事十分笨拙,倒是极其真诚。
小夭满意地微笑着,“还有呢?”
她仿佛要将丰隆一层层扒开,直至将内心最深处的一点**也呈现到她面前。
丰隆的表情逐渐严肃,“因为我需要玱玹,玱玹也需要我,而你,是他最重视的妹妹,我若娶了你,便是跟他搭起了最稳固的联系。”
他说着,已完全站直了身子,再没有方才的羞涩,而更像个攻于谋略的政客,“玱玹如今背景薄弱,我若能成为族长,就可成为他的有力助益,但族中长辈众多,觉得我离经叛道,不愿支持我的想法;我的爷爷让我再磨砺一番性子,让我戒骄戒躁,方可继承族长之位。可如今玱玹摇摇欲坠,我已等不及了。”
小夭接话道:“所以你想利用你我的婚事,逼他们就范,提前将族长之位传给你?”
丰隆惊喜点头,“是的!”
他就知道自己没有看错,小夭不仅有胆有识,还有不输男子的气魄。
小夭沉默了片刻,而后轻声问道:“可你与璟是兄弟,我和璟之间的事,你也全然知晓。当真能完全不介意吗?”
丰隆坚挺的背顿时松了下来,他就知道,璟会是个问题,他如实说道:“说完全不介意,倒不是真的。不说你对璟如何,单说璟对你,那绝对是情深义重。但事到如今,他与你已再无可能,我也无须介意。实不相瞒,在此之前,我已同璟说过此事,挑明了我想娶你,他也知我心意。只要我日后对你一心一意,倍加爱护,对他而言,你便只是兄弟的妻子,他绝不会再肖想半分。”
小夭摆弄着手中空杯,缓缓点头,而后却突然笑了,“你倒是想得全面。”
丰隆又害羞了,挠着头,“我想娶你,自然是出自真心,岂会留有疑虑。”
小夭道:“半年多前,哥哥曾向我提过此事,说你想要娶我。我让他同你说,若要求娶,便直接来找我。你为何不来?”
丰隆又挠了挠头,“当时诸事繁多,再加上玱玹说你还无心婚嫁之事,我便想着,你可能还放不下璟。”
他说着,又站直了身子,宣誓一般地说,“我愿意给你时间,放空自己,来忘记璟,这是我给你的承诺。”
小夭抬眸道:“若我忘不掉他呢?”
丰隆愣住了,他没想到小夭会这样说。
小夭直视着他道:“若我心中有人,此生难忘,你当如何?”
丰隆渐渐泄气,竟一时答不上来。
小夭笑了,“这便是你给我的承诺?”
丰隆犹豫着,依旧没有开口。
小夭放下酒杯,缓缓转身道:“你想好了再来找我。权力和感情,总要找一个来得。什么都想要,天下哪来这么好的事情?”
说着,她便走到了密室门前,敲了敲机关,走了出去。
出了门,馨悦正等在外面,身后是两个拿着瓜果小食的侍女。
馨悦见她先出来了,便急忙上前问道:“他怎么说的?”
小夭对着馨悦神秘一笑,而后略过她从侍女手中的托盘里拿了两个瓜果,边走边吃着,往外走去。
馨悦追了上来,寸步不离地道:“你怎么想的?”
小夭没有看她,边吃边说,“他倒是实诚,什么都同我说了。但是馨悦,婚姻之事不是儿戏,我让他想清楚了再来找我。”
馨悦闻言却生起气来,“我哥哥有哪里不好的?他是哪里比不上璟吗?”
小夭也生气了,“馨悦,你若这样说,我可就要翻脸了。”
馨悦自知失言,急忙扶上她手臂,道歉道:“我错了,我不该旧事重提,惹你伤心。”
小夭收了吃果的手,摇头道:“我与你哥哥本就不是儿女之情,如今他求娶,究竟是何打算,你我心知肚明。”
馨悦低下了头。
小夭道:“他若想我死心塌地,既当他的贤内助,又做他的真心人,不亚于痴人说梦。我若真对他有意,他又何惧璟的出现?可见他自己都明白,他对我之心,远不如旁人。”
馨悦不敢说话了。
小夭拍了拍她的手,“但如今多事之秋,哥哥如风中残烛,摇摇欲坠,丰隆说的也不无道理。所以我愿意给他时间,让他考虑清楚,想好了再来找我。”
馨悦这才抬起了头,眼中满是希冀。
小夭笑道:“这下你可放心了?”
馨悦自然放心,小夭这般说了,便是已将丰隆纳入考量之列。
而小夭并无其他参考,丰隆即是唯一。
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她只要去好好疏通疏通她哥哥的那个木鱼脑袋,便可得到这个王姬嫂嫂了。
馨悦也笑了,她开心地道:“走,我们去花园饮茶。”
两人坐在茶榻上,馨悦亲自为小夭煮茶,甘之如饴。
馨悦问,“你哥哥近来可好?”
小夭淡淡地道:“如今的形势,我想你比我更加清楚,毕竟我的哥哥远不如你的哥哥对你那般实诚。”
馨悦叹息道:“他实在是不容易。”
这个“他”,自然是说玱玹。
小夭道:“但身为男子,这是他必经之道路,尤其他还是个王子,自出生,便已注定,此生磨难坎坷要比旁人更多一些。”
馨悦点头。
从来都是她说,小夭听,但如今竟像是对调了位置,她竟无力反驳。
从前不觉得,现在是越来越理解哥哥的选择了。
馨悦突然停下手中动作,将茶壶放至一边,向小夭推心置腹道:“我在轩辕城长大,看似金尊玉贵,但在那些轩辕贵族眼中,却不过是战败族的后裔,一个质子罢了。”
馨悦说着,笑了笑,“我娘一直以为我不知道,编着各种借口告诉我为什么我们不能跟爹在一起。可她不知道,小孩子间没有秘密,他们会把那些大人们在背后说的话都一字不落地说给我听。”
小夭看着她,有些心疼。
小孩子不会骗人,他们就像是父母最忠诚的信徒,大人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不论那是好的,还是坏的。
所以有时候,小孩子说出来的话,才更伤人。
馨悦抬眸看了小夭一眼,而后缓缓垂下了眼帘,“我知道你觉得我心机深重,连我哥有时候都嫌我烦,说我计较太多,可我生来就在百般算计之中,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我只能为自己盘算更多。”
说着,她抬起手,压在小夭手背上,看着她问道:“你明不明白?”
小夭点头,“我明白。我哥哥也明白。”
在聪明人面前,最好就是实话实说,把最真诚的自己摆在他们面前,才能换取他们的信任。
但也不是处处都要刨根问底地去解答,点到为止,恰到好处。
馨悦欣慰地点头,眼中竟隐隐有着泪光,她擦了擦眼角,才又提起了茶壶,为小夭倒了杯茶,“我们已许久不曾这样说话了。”
小夭笑道:“这样挺好。”
馨悦也应和道:“挺好。”
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两个人赤诚相待地说话,没有掩藏自己的心思,也不掩饰自己的情绪。
像两个许久不见的闺蜜一般,喝茶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