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王来巡视中原,理当登神农山,祭拜天地,祭祀盘古、伏羲、女娲,还有神农王。即使两百年前那次巡视遇到了荆天行刺,也依旧如此。可这一次,轩辕王却一直在泽州停驻,久久不至神农山。
小夭倒是无所谓,她依旧闲散地过着日子。
练箭、制毒、看书。
这一日,苗圃接了山下侍卫通传,向小夭奏道:“蛇莓儿求见王姬,她已在山下等候。”
小夭放下手中医书问道:“为何不带她上来见我?”
苗圃道:“她不肯,说是神山圣地,不便打扰。”
九黎对神明信仰甚重,想来也是因为文化不同。
小夭起身道,“既是如此,我下山见她便是。”
蛇莓儿见了小夭,当即跪下叩拜,小夭急忙扶起她道:“不知医师此来何意?”
蛇莓儿低头,谦卑说道:“太夫人已过世,临去前曾赐恩典予我,允许我落叶归根返回九黎。半年前听闻王姬去了小炎灷府,我便去找过王姬,却不凑巧,王姬并未前往。”
小夭这才知道,原来太夫人早已去世。半年前,难道是与相柳出去游玩那日?
苗圃在一旁嘟囔道:“这个太夫人也算做了件好事。”
小夭瞪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蛇莓儿道:“公子念我为太夫人医治尽心尽力,特留我在青丘暂住,待与王姬道别,再回九黎。却不想中原情况多变,一住就是半年。”
璟与太夫人感情深厚,也不知他现在如何了。太夫人离世,他定然十分伤心。但细想一下,二人已没有关系,小夭也就放下了心思。
蛇莓儿依旧低着头,说道:“我思乡情切,便擅作主张,前来神山求见王姬,却不便上山,只能劳烦王姬下山相见,恳请王姬恕罪。”
小夭安慰道:“你离开多年,自当要回去看看,这是常情。”
说着,转身嘱咐苗圃和珊瑚道,“你和珊瑚去准备一些东西,让她带回九黎。”
蛇莓儿急忙摆手道:“不用,不用。公子已给我备了许多礼物,
实在无需王姬太过费心”
小夭却道:“你少小离家,此次回返,再多的礼都是应该。”
珊瑚和苗圃道:“是啊是啊,我们很快的,你稍等等。”
说完,二人便骑上坐骑,飞也似的往山上赶去。
生怕误了事情,王姬怪罪,又要给她们恶作剧。
小夭犹豫了一会,才道:“太夫人离世后,涂山族长可好?”
蛇莓儿如实道:“看上去不太好。从前公子风趣,总爱逗弄太夫人笑,这两三年在太夫人面前都嫌少会笑,为了让太夫人安心,也不过是强颜欢笑。太夫人看在眼里,也便不与他计较。”
小夭眉梢藏着一丝忧愁,显然是想起了旧事。蛇莓儿深知她与璟之间的事,便岔开话题道:“之前听王姬提过体内的蛊,我心中倒是有些眉目,却也不甚了解。”
小夭问道:“是什么?”
蛇莓儿抬眸看向小夭道:“一般养蛊,皆为子母蛊,以母蛊控子蛊,养蛊、种蛊都较为容易。但听闻有一种雌雄蛊,养蛊很难,种蛊更难。”
小夭认真聆听着,不敢有一丝疏漏。
蛇莓儿顿了顿,继续道,“若是女子养的蛊,便需找个男子方能种下;若是男子养蛊,便须找个女子才能种。且种蛊条件严苛,常常一辈子都种不了蛊,所以鲜少听说有人养成。”
小夭疑惑了,“这究竟是什么蛊?”
蛇莓儿神情凝重,“这叫情人蛊。”
小夭闻言心中一顿。
蛇莓儿却还未讲完,“种下此蛊者,同命相连,同心相印,与王姬所述情况大致吻合。”
小夭默默念叨,同命相连,同心相印。
蛇莓儿见她出神,打断她道:“我所学实在不多,王姬若真想寻得解蛊之法,不如去问问巫王。”
小夭讪讪点头道:“我会的。”
蛇莓儿怯懦着,终是拉住了小夭的手,“多年来我流落异乡,原也不打算能活着回去,但王姬让我看到了希望。若是有缘,便让你我在九黎再相聚,到时我定当隆重款待,不负王姬圣恩。”
小夭拍了拍她的手背,“好,那就让我们有朝一日在九黎重聚。”
蛇莓儿看着小夭,心中思绪万千。她在涂山家跟随太夫人数年,听过的密辛不计其数,即便她说她并未知晓,也不见得有人会信。若不是小夭让她以血为引,替太夫人缓解痛苦续命,她定然会被困在涂山家,直到老死,也不会得到太夫人恩典,赐她回乡。其中缘由,自不能为小夭道,她只能默默记在心中。
苗圃和珊瑚恰在这时赶了回来,气喘吁吁递给她两个包裹。
小夭道:“一点心意,望你笑纳。”
蛇莓儿当即叩首。
小夭急忙扶起她道:“使不得使不得,我还指着你在九黎好好款待我,留些积蓄,为我去时多备些酒菜不是?”
蛇莓儿被她逗笑了,直言道:“多谢王姬。”
小夭目送蛇莓儿的身影远去,水天一色,她似红尘一粟,消失在苍茫天地间。
小夭叹道:“也不知此生还能不能同她相见。”
苗圃道:“看她满头白发,人族寿命短暂,想要再见,怕是艰难。”
珊瑚气她不成器,在她屁股上狠掐了一把,把她疼得“哎哟喂”直叫唤。
小夭也不知自己是该生气,还是该继续保持这份忧伤,也是难得的尴尬。
好好的气氛,就被苗圃这样破坏了。
回去时,小夭看着东边云霞定定出神。
那边有清水镇,还有辽阔无边的大海,小夭捂住了心口,神思向往。
苗圃见她停在原地,便问道:“王姬是怎么了,心口疼吗?”
小夭笑了笑,“不过是想到了一些旧事。”
同命相连,所以命悬一线,他能将她拉回。
同心相印,所以他们的心以相同的速度在跳动。
这便是情人蛊吗?
情,又在何处?
小夭再无心同她们笑闹,摆手让她们驾着坐骑先回宫去,自己则沿着山径,慢慢攀爬。
从下午爬到傍晚,才看到长着凤凰树的紫金宫。
山风渐渐大了,小夭有些冷,却又不想动,便坐在石阶上抱着手臂,看着日落西山,落叶簌簌。
玱玹突然走到她身后,将自己的斗篷解下,披在她身上道:“怎么不回宫去?”
小夭回头看他,“哥哥,涂山太夫人走了,你为什么不同我说?”
玱玹先是一愣,而后柔声道:“你那时身子刚好,我怕告诉你了,让你神伤。”
也不知她是否知道璟的孩子出生之事。但小夭毕竟也是学医的,算算日子也该清楚,便不多说了。
小夭看着落日道:“哥哥,你说人这一生,究竟是为了什么?”
玱玹没有说话。
小夭道:“追名逐利,到头来也不过是黄土一坯,又为何要那么拼命呢?”
玱玹不知该如何回答。
小夭自知说话太过了,便起身道:“哥哥,你去忙吧,我先回去了。”
却听玱玹道:“小夭,你是否愿意跟我一起去见见故人?”
小夭茫然。
玱玹道:“我与丰隆……”他顿了顿,“还有璟,有要事相商,你可想去?”
小夭听出了他言中之意,眉头一动,回道:“好。”
出了神农山,玱玹带着小夭与潇潇分成两辆马车离开。潇潇驾他们来时的云辇先走,玱玹同小夭则从秘道换另一辆寻常马车离开。
到了地点,小夭才知此次碰头有多隐秘。
天色大暗,玱玹将一枚珠子投入水中,不一会,一个大水龟自水中浮出个头。水龟张开嘴,竟有一人高。玱玹跟小夭便跃入龟嘴中。水龟合拢嘴,便沉到了水里。
玱玹领着小夭往里走,很快就来到一个屋子。屋子不大,却榻案帘帐一应俱全。
丰隆和璟正在一边饮茶。
小夭早知道璟会在,已调整了心态,神情如常,好似真的只把璟当作玱玹的朋友一般。
璟却没料到小夭会来,神色骤变。
丰隆对小夭说,“以前听馨悦说,你妹妹很瞧不上我们赤水族做的船。不知这一艘如何?”
小夭打量着周围,悠然坐下,道:“很不错,在这里谈事情,隐秘又安全。”说着她抬头对丰隆笑道:“看来你们赤水族很有一手。”
丰隆闻言,自豪地仰头笑道:“能得你一句夸赞,实属不易啊。”
小夭没有接话,只低头自顾自倒了一杯茶,细细啜饮。
璟坐在她对面,欲言又止,却听小夭道:“涂山族长,许久不见,倒是越加沉稳了。”
璟未料到小夭会同自己说话,一时竟不知该喜还是该悲。
喜自然是因为小夭同他说话了;悲则是因为,他与她再不似从前那般亲密了。
玱玹道:“璟如今诸事繁多,却还能站出来帮我,实属不易。”
小夭自然知道,能在此时出现在这里的,基本都可谓是玱玹盟友,可见璟之难能可贵。
毕竟小夭与他已一刀两断,上次分别更是把话说绝,不留一点余地。
小夭不再说话,在一旁静静听着他们商议要事。
商议完事情,玱玹起身,小夭也一同站了起来。
玱玹道:“出来有一段时间,我们也该告辞了。”
丰隆看了小夭一眼,欲言又止。
小夭对他道:“长久不见馨悦,劳你代我向她问声好,等诸事稳妥,我便去找她玩。”
丰隆点头道:“好。”
璟拢在衣袖下的手微微抬起,却终究没有开口。
小夭看了他一眼,露出个安慰的笑容来,便向二人行了礼,以示告辞。
从乌龟嘴里出来,玱玹问已显身的潇潇道:“一切顺利吗?”
潇潇点头。
玱玹这才放心道:“回紫金宫。”
路上玱玹道:“我带你来并无他意。”
小夭自然知道他想说什么,“我知道,我只是想为你做些什么。”
玱玹狐疑道:“没有别的?”
小夭有些迟疑,“我也是想看看璟。”
玱玹看向小夭,道:“你还放不下他?”
小夭摇着头,“我也说不清。今日听闻太夫人去世的消息,突然想到之前的那些旧事,便有些担心他。”
玱玹道:“有何担心之处?”
小夭道:“他看着精明,内心却十分脆弱,如今太夫人一死,他心里没了支柱,我怕他支撑不下去。”
玱玹觉得她说的不无道理,可转念一想,这同她又有什么关系?现如今一个是有妇之夫,一个未及婚嫁,合该撇清关系。
玱玹道:“虽说我与璟如今同舟共济,但我却不希望你再跟他有所牵扯。今日我带你去,便是希望你能死心。即便没有你在身边,他依旧过得很好,不用你去担心。”
小夭木然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