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低沉,积压山顶,整个世界皆成灰色。
那原本青葱苍郁的辰荣山,此刻已变得千疮百孔,树倒木焦,处处皆是残破不堪。
山顶之上,原本辰荣安营扎寨的谷中谷,早已不见人烟,那些营帐翻倒破损,烧的烧,裂的裂,完全没了原本整齐的样子。
整个山体之上,隐约可见巨大屏障,却破了一个口子,愈来愈大,只占了小半个天空。
可见辰荣的人还未走尽,即便是逃,也定然不曾走远。
蓐收站在辰荣山谷之上,俯视底下情形,大手一挥道,“众将听我号令,务必活捉共工,剿灭相柳!”
山谷之中顿时传出震天声响道,“是!”
上万大军浩浩荡荡下得山来,井然有序登上赤水氏的大船,五条大舟沿着辰荣山脚,临水岸边而去,开出不过三五海里,便见得辰荣残军简陋船只。
乌泱泱的兵士站在赤水氏的大舟之上,蓐收向着那拼命向着远处海岛划去的小船道,“交出共工,尔等皆可饶恕,如若不然,今日,便是诸位的忌日。神农不再,尔等即便死了,也无人可祭拜,不如降了,陛下自当留你们一条生路。”
辰荣残军已然林立多年,若真能听他所言,便不会等到这一日之下场,只见一箭划破层云,直向着蓐收而去,蓐收使出灵力,腾空跃起,出手一接,便将那箭折在手中。
掌心突地一热,他落到甲板之上,眉头一皱,兀自嘀咕了一句,“箭上有毒?”
但很快他便又放下心来,因为自己并未当即毒发身亡,上面沾染的显然不是相柳之血。
天下百毒皆有可医,更何况近年来,医师们已研制出了特效药丸,不论是何毒药,只要是能说得出名字的,皆可缓解,令其延后发作。
于是他当即从胸口掏出一枚药丸来,塞入口中,咀嚼了几下便直接咽了进去。
这样精准的箭法,在这辰荣军中,自不会出自第二个人来,所以他肯定,相柳便在其中。
于是他向后传令道,“全力加速,包围辰荣!”
小小渔船自是比不过赤水氏的大舟,所以很快,他们便被追上了。
为了突出重围,三艘小船调转方向,迎上蓐收所在领头大舟,船上之人引尽灵力,集数十人之力齐聚唯一,轰然投向蓐收。
这无疑是在送死,是同归于尽的办法,可对物资精良的轩辕王军来说,实在孱弱,看似庞大的一团砸在赤水氏大舟的屏障之上,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蓐收摇头叹道,“何必要自取灭亡?”
辰荣残军苟活数百年,早已是弹尽粮绝,不过是仗着辰荣山一夫当关的地理屏障苟存罢了。
他们心向辰荣,不愿妥协,但说到底,毫无建树,更无精进,如何能同士气大振的轩辕王军和高辛精兵相比较?
尤其如今轩辕高辛融为一体,从兵将的盔甲到乘坐船只马匹,皆是上乘,这并不是有钱就能办到的事情,还需要至高无上的权力。
玱玹早已暗中派了精兵前来,汇同高辛将士一齐动手,剿杀辰荣残军。
随王君一同到达的,还有玱玹的指令。
他要共工活着,让他亲眼看一看,自己是否值得被拥护。
他要相柳死,让他不再能蛊惑众人,撑起辰荣反叛意志。
他要这天下实现真正统一,民心尽归轩辕,车同轨,书同文,再无别国异心。
蓐收对身后将士,大声道,“辰荣顽固,方才之举可见其必死之决心。此仗看似毫无悬念,却不可掉以轻心。如今我高辛尽归轩辕,此一役若不成,便无颜在轩辕军中立足。各位明不明白?”
众人齐声道,“明白!”
他提高了声音道,“我们此行目的为何,诸位清不清楚?”
众人高举手中武器道,“活捉共工,剿杀相柳!”
这一声声口号响彻云霄,令得人心惊胆战。
但驶在前方的小船并未停歇,已有人登上孤岛。
身穿水纹盔甲的共工在士兵的搀扶下向着岛上密林中走去。
可没走多远,他便突地咳出一大口血来,将地面溶出一小摊烂泥来。
搀扶着他的两人虽然讶异,却也并未多想,急匆匆驾着他向前走。
共工边走,边抬手抹去嘴角血渍,一双眼睛满是血丝,眼眶之中血红之色隐现,显得憔悴不堪。
一人关切问道,“将军,您撑得住吗?”
共工却只盯着前方道,“少废话,快走。”
情况紧急,他们自是管不了许多,只能搀扶着他继续往前奔走。
逃跑在这种时候无疑是最无用的事情,但他们除此之外已别无他法,与其坐以待毙,不如碰一碰运气,或许还能有一条生路。
但对轩辕军队来说,敌弱我强,敌寡我众,实在是难以舍弃。
在这来说,此番出击,早已不是单纯的胜败,关乎高辛降部声誉,自当穷追不舍。
所以当轩辕军队追上之时,辰荣残军难以溃逃,只得拼死一搏。
此一战,没有胜算,众人皆是抱着必死的决心。
反抗,不是为了挣脱,而是为了证明他们千年不屈的精神。
明知寡不敌众,他们却依旧顽强,振奋精神,转身迎敌。
死也要多带走几个。
乌泱泱的一片,上万的轩辕军如绞肉的机器一般将他们包围、分解,直到最后只余下少数的二三十个人。
直到此刻,共工才终于显现出真实面貌来。
白衣白发,他衣衫破损,长发凌乱,挥舞着共工那柄一人高的水神戟时威风凛凛。
眼看包围越来越深入,他杵了水神戟,双手合十释出灵力,一掌拍在地面,地面当即凝结成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着周围扩散,势力强大,使得周围数百人难以招架。
但即便相柳再强,也终究挡不住上万人的攻势,很快他便难以维持,又是一口血呕了出来。
身边几人见状早已不再奇怪,他本就支撑着辰荣山屏障,几位将军相继身死,只余他一个苦苦支撑,想来为了拖延时间,必然没有当即撤出灵力。
这般耗费心力,自然内伤极深。
但这种时候,不论是多强大的人都无法逃脱。尤其是,对方众人口口声声说要杀了他,所以不论他是完好无损,还是残躯病体,都是一般。
唯有一死。
那包围过来的士兵见此情形,非但没有退却,反而斗志更盛。
原本不见相柳,唯有共工,他们还想着此仗艰难,毕竟要留共工一命,并非易事。
要让一个人贪图享乐的人活着不难,但要让一个意志坚定的人活下去,却并不容易。
但此刻,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眼前之人并非共工,而是相柳,那便不用再束手束脚,拼尽全力击杀便是。
于是万般灵力齐齐向着中间涌来,如惊涛骇浪,直压辰荣残军头顶。
相柳难以为继,当即显出真身相抗。
此时他已不再是九头,而是三头,那庞大的蛇身叫嚣着横扫了千军,但即便如此,依旧有着数千兵士纷涌而上,对着他的真身释放灵力。
冰、火、水、霜、焰、藤、戟、土、箭、刺……
无数的攻击齐齐砸向他。
很快,他的身影便变得虚浮起来,随着口中献血喷涌,两颗头相继消失。
黑色的血喷洒在地上,泥土当即变成泽洛,一小片,却将底下士兵融成了一滩,化入其中。
蓐收见状当即道,“退!退离相柳。弓箭手,准备!”
相柳的真身凝聚,很快转为人身,他跌落地面,屈膝抚住胸口。
又是一口鲜血呕出,然后一口又是一口,一连呕出五六口之多,而后才稳了身形,站起身来。
他擦净唇周鲜血,冷睨四周。
此刻他的周围已再没有辰荣残军,他们纷纷身死,早已没了气息。
相柳此刻并不觉悲凉,反而倒有一种解脱之感。
他改换共工模样,引得众人向着反方向而来,拖延了半日时光,想来应已足够共工等人逃离。
思及此,他竟有着庆幸与满足。
倒不觉得死亡可怕,反而有着莫大的殊荣。
蓐收向他喊话道,“相柳,你这又何必?天下虽大,莫非王土,就算共工逃脱了又如何?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他说着,又靠近了些才道,“难道你觉得他还能如从前一般,偏安一隅吗?”
相柳不言,只冷哼着,又准备释出灵力。
蓐收又开口道,“相柳,我其实十分佩服你,这数百年间,若非有你在背后支撑,辰荣不可能走到今日,早已被轩辕击破。但你实在愚蠢,何必为了这样一群将死之人把自己的九条性命损耗殆尽?这样,真的值得吗?”
相柳开口道,“我不曾背叛道义信念,尽我所能维护我所珍视的一切。这一生便是无所成就,也可算作无憾。没有什么值不值得,只要心中圆满,便足矣!”
蓐收叹息,“我心中对你其实甚是敬佩,但无奈王命难违,你莫要怪我!”
相柳大笑,而后释然道,“各为其主,你尽管来便是!”
蓐收转过身,挥手向下道,“发!”
数千支箭齐齐发射,落下时犹如骤雨,破风之声不绝于耳。
相柳闭目,坦然赴死。
箭矢划破长空直向他而来。
很快便有箭矢插中他身体,四五支齐来,他感到一股寒凉渗透他四肢,生命即将逝去。
陌生而又熟悉,久违的感觉。
但不论是身死,还是心死,都不过是一瞬的事。在他这最后一条命即将逝去之时,四周灵光乍现,时间凝结,连他自己都在这凝结之中无法动弹,失去了感觉。
四周,万籁俱静,那浮于空中的箭矢如闪耀夜空的繁星,点缀在他头顶。
神张开羽翼,推开那些尖锐的武器,缓缓落到他面前。
而后如坐定一般,一腿弯曲,撑手托住下巴,无声地打量着他。
也不知多久以后,一个声音从那凝固的时空中传出,而后一个绿色身影从神的背后走出,她道,“赶上了吗?”
神站直身体,傲然开口道,“我是神,岂同尔等凡人?”
小夭跪到地上,行礼道,“多谢真神。”
听他“嗯”了一声,便迅速起身冲向相柳。
她看着眼前满身血污,狼狈不堪的人,眼泪当即喷涌而出,六神无主地问神道,“我要如何才能将他带走?”
神落至地面,收了金翅道,“要如何带一个人走,难道还要我教你吗?”
小夭闻言,当即抹了眼泪,强作镇定,取出帕子,将他脸上血污擦尽。却对那些插入他身体的箭矢无可奈何,只得又看向神去。
神正双手抱胸看着她,见此情形,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而后那些箭矢便纷纷消失了踪影。
神道,“我并未将他所中箭矢全部取尽,你好生将他带回,而后再想办法将其中断支取出,以免伤了他性命。”
小夭闻言心中大石将落,又是一谢。
神却扬了扬手催促道,“你快着些,凝固时间对我来说耗神耗力,维持越久,我便越是吃力。”
小夭连忙起身,将相柳背到身后,匆匆跨入神划出的空间裂缝之中。
那裂缝随即合上,一切又回归的原处。
神砸了砸嘴,而后站到了相柳的位置上,化作他的模样,打了个响指。
数千支箭齐齐落下,砸在他四肢百骸,灵魂□□。
他在血珀中倒下,化作了一滩黑水,染尽大地。
蓐收急忙驱使众将士远离,在那黑水覆盖之前,迅速逃上大舟,驱策离去。
看着身后陷入泽海的岛屿,蓐收忍不住叹息。
但一想到还有共工要去抓捕,不禁又昂扬了几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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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另一个结局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