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北城的留樱花开满了枝桠。
风吹时,片片落花染红了泥土芬芳的草地。
那草地之上,一个红衣少年仰卧着,一手枕在脑后,沐浴着阳光。头上,身上,皆沾染了不少的花瓣。
又是一片娇嫩的花瓣落下,飘飘荡荡,恰好停在他唇上。
他唇角微扬,缓缓睁开了眼。
墨色的长发,漆黑的眼瞳,白皙却棱角分明的脸庞。
好一个俊俏的儿郎。
不远处传来呼唤之声,一人道,“防风邶,赌场去是不去?”
防风邶吹落唇上的花瓣,眼眸流转,看向那人,缓缓坐起身,一手搭在弯曲的膝上,回应道,“去!”
人生快哉,悲欢离合,岂非是豪赌一场?
那人坐在马上,朝他招手道,“走啊!”
两指放到嘴边,他吹了声口哨,那天空中骤然奔下一匹如雾如幻的白马来,长鬃飘扬,十分俊俏。
这人口中打了个响,“好一匹骏马,防风邶,你家给你的月钱又用得差不多了吧?”
防风邶纵身上马,仰天大笑道,“钱财乃是身外之物,多了不多,少了不少,又岂能束住我手脚?”
这人又是笑,一扯缰绳道,“说得好!”
防风邶收了笑容,看向前方道,“焉知兄,人生苦短,还等什么?”说罢,二人呼喝着催马而出,向着城郊而去。
昏暗的甬道里,一人立在门口,他的手中托着个托盘,盘中两副狗头面具整齐摆放着,既诡异,又神秘。
焉知慕青走在前面,随手取了面具便戴到了头上,防风邶紧随其后,也从托盘中取了面具,却并不佩戴,拿在手中把玩。
焉知慕青道,“为何不戴?”
防风邶抛丢着面具道,“为何要戴。”
焉知慕青道,“这是此处的规矩。”
防风邶却是笑道,“他定的规矩,我就一定要守吗?我又不怕被人认出来。”
说着,他脸上笑容更甚,快走了几步,来到焉知慕青前面。
焉知慕青连跨几步跟上道,“这里鱼龙混杂,再者,你曾有过先例,被人发现你来此处玩耍,不免被人诟病。”
防风邶却不以为然,“怎么,难道就因为我曾大输过,就不能玩了?”
焉知慕青解释道,“倒不是如此说法,只是你防风家终究也算是名门望族,若再有欠钱不还之事发生,只怕你要被逐出家门。”
防风邶冷笑道,“只怕他们狠不下这个心肠。”
焉知慕青将他打量,那张白皙俊俏的脸上没了平常的吊儿郎当,倒像是覆上了一层冰霜,阴冷异常。
他心里不由打了个颤。
防风邶此人他并不十分熟悉,只是在几次宴会上遇见,喝过几次酒,相交不深,却觉得他甚为有趣。
不似其他氏族子弟,爱摆架子,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三教九流他都混得,倒是吃喝玩乐的好伙伴。
所以只要遇见,他便会带上他一起玩耍。
只是如今这一瞧,倒是觉得这人不似表面那般轻浮,甚有些狠辣在骨子里,叫人望而生畏。
但仔细想想,以他们的交情倒也不至于发生利益冲突的事来,心下又松泛起来。
他靠近防风邶,抬手欲要搭在他肩上,却被他冷眼一撇,不由打了个寒战,正想收回手臂,却又见他眼底冰霜融化。
防风邶笑道,“怎么,连玩笑都开不得了?”
焉知慕青这才笑嘻嘻地在他肩上落下手臂道,“哥们练家子,怕把你的小身板给压垮咯。”
说罢,二人皆是哈哈大笑,一人抬起一手,掀开帘子进了赌场之中。
待到日落西山,余晖落到街角之时,小巷里才出来两个人影,勾肩搭背,笑声欢畅。
只是没走多远,变出来两个头戴狗头面具的黑衣人,拦住了两人去路。
焉知慕青收了笑容,换上冷脸道,“敞开门做生意,输不起是怎么着?”
其中一个狗头人弯腰行礼道,“主人请防风公子去坐坐。”
焉知慕青收回手臂,转头看向防风邶。
防风邶抬手在他胸前拍了拍,“你先去喝酒点菜,我去去就来。”
焉知慕青知道其中厉害,只得悠悠点头道,“好。”
地下赌场的主人坐在一个大包间里,面前是一张巨大的红色赌桌,足可容纳十余人。
他的手里摆弄着玉牌,精致贵重。
防风邶从外面进来,掀开金银丝线混杂其间的粗织幕帘,来到桌前。
离戎昶道,“坐。”
说罢,便有人从一旁端了把椅子过来,摆在防风邶身后。
防风邶毫不客气地坐下,双手抱胸道,“请我来,有事?”
离戎昶的目光从玉牌上落到他身上,“听闻你曾去过极北之地,还曾带回数枚冰晶,可有此事?”
防风邶松开双臂,一手摆到桌沿上,轻轻点着。
从大拇指点到小指,再从小指点到大拇指,悠悠然道,“确有此事。”
玉牌清脆的敲打声停住了,“那你可曾见到过冰凝草?”
防风邶冷哼道,“你想要冰凝草?”
离戎昶一下握住玉牌,“这世上确有此草?”
防风邶抬眸看向他道,“没有,我不曾见过。”
说着,他又起身收了手,向后靠到椅背上,“怎么堂堂离戎族长,也信江湖传言?”
离戎昶的脸上表情狰狞,“你耍我?”
防风邶不屑道,“我不过是心中好奇。难道不是你问我的吗?”
他的表情实在欠揍,任谁见了,都难免心生怒意。
离戎昶猛地起身,一拍桌面道,“区区防风氏一个庶子,也敢同我这般说话,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防风邶却毫无惧意,一脚踩在椅杠上,一手撑起下巴,眼中满是挑衅,“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赌场毕竟是离戎昶的地盘,所以只要他想,便会有人纷涌而起,宽敞的房间里,早已布下不少人手,只消他一个眼神,便齐齐出来将防风邶给围住了。
防风邶唇角依旧挂着笑意,眼神却冷了几分,“离戎族长就是这样做生意的?”
离戎昶道,“赌场是生意,角斗是生意,我和你刚才谈的,也是生意。只可惜,你不识抬举!”他的话音刚落,那几个将防风邶团团围住的人便纷纷动起了手。
防风邶抬手接招,脚下一踢便连人带椅子向后飞快挪去,但他并没有跑,而是退出了包围圈,同时将一人压在了椅子后面,动弹不得。
金银幕帘重重落下,他顺势起身,飞落到了桌面上,恰未被覆盖着。
那几人眼睁睁看着他飞离,还不及闪躲便被笼在了幕帘之下,难以挣脱。
防风邶仍是落地的姿势,却一个放松,坐到了赌桌之上,他拍了拍肩上沾染的灰尘,“离戎老板,你这些手下,不行啊。”
离戎昶却并不在意,提起酒杯,顺势指向他身后,“别急。”
防风邶垂眸一笑道,“有意思。”
金银幕帘瞬间被数人从中间撕裂,他们怒吼着幻化出各自武器,表情狰狞。
顿时,刀枪剑戟齐上阵,纷纷向他袭来。
防风邶并未转头,一掌劈至桌面,整个人顺势而起,避过一刀一戟,只听轰隆一声,那桌面立时粉碎。
他挂在屋顶檐角,啧啧摇头,“可惜了这奇石做的赌桌了。”
离戎昶甩袖包住那一桌的棋牌,一旁的侍者已捧着锦盒,待他袖角甩出便一一接住。
离戎昶道,“我离戎昶有的是钱,区区一张赌桌不足惜。”
防风邶笑道,“离戎老板果然财大气粗。”
离戎昶拎起酒壶,兀自往小小玉质酒杯中斟满了酒,一口饮尽道,“你还是管管你自己吧。”
这屋子不小,足有四五间大,除了中间一张巨大的赌桌,旁边倒是没有过多的装饰,既隐蔽,又显大气,所以此刻众人打斗起来也是十分精彩。
狗面人端来椅子,离戎昶跌卧其中,一手提酒,一手拎杯,看着以一敌十,饶有兴致。
那些打手的功夫已尽都使了,却还是讨不到防风邶一丝便宜。
他忽而跳落,忽而跃起,以手接刃,抬脚踢刀,弯腰躲鞭,一张嘴,又接住了暗器,速度之快,令人眼花缭乱。
离戎昶不禁拍手道,“好!”
防风邶闻言,双眸之中不由迸射出瘆人目光来,直投他身上,而后一个闪身,竟直接来到了离戎昶背后。
防风邶道,“戏,看够了吧?”
说罢便是一掌,如刀一般劈了下来。
离戎昶也并非泛泛之辈,发现他危险眼神,当即便暗叫不好,待他来到身后,便迅速抽身逃离。
好在这一切发生得够快够及时,只见这一掌下去,非但椅子被劈了个粉碎,连地上都显出一道深深的裂缝来。
离戎昶心有余悸,遂一砸手中壶盏,呵斥道,“防风邶,你好大的胆子!”
防风邶收招道,“离戎昶,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一切还好说,但若你将我当做软柿子,尽可拿捏,便是大错特错。”
他说着,站直了身子,“实话与你说,我防风邶从不在乎名声,更不将防风氏摆在心上。你我各退一步,做个酒肉朋友,倒是好说,若你要让我低头,做你的狗,却仔细着项上人头。”
离戎昶握紧了拳头,一言不发。
他不是无话可说,而是实在忌惮他那副不要命的拚劲。
从头到尾,他都是肉搏,即便那些打手使出了十二分的灵力,也不曾伤到他分毫。
真正实力,深不可测。
这样的人,切不可得罪。
但离戎昶实在是个硬骨头,即便知道自己没有胜算,即便晓得对方已给了台阶下,也仍是高昂着头,“防风邶,你我走着瞧。”
他说这话时的语气,实在不如之前那般心高气傲,防风邶冷哼道,“离戎老板,还打吗?”
离戎昶看向那面面相窥的数人,一挥衣袖道,“滚!”
防风邶见此情形,也抱拳道,“告辞!”
二人虽说结了怨,但离戎昶到底是欣赏他的,这样一个高手,虽说行事乖张,却从不在人前显露,看得出,他本心并不欲参与争斗,更不愿为世俗所束缚。
风高云轻,岂是人人可以做到?
于是他叫住防风邶道,“我的赌场,你大可以来。”
防风邶转头,面带微笑,“难道原本你已不愿意让我进出了?”
离戎昶脸上显露出一丝尴尬,却又很快就散了,抬手丢出一枚木牌道,“你可以去更有趣的地方。”
防风邶接过木牌,摊手一看,竟是内场的牌子。
可入角斗场,那里才是离戎昶最赚钱的地方。
防风邶握紧木牌道,“多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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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番外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