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不知晓这天地间究竟有多大,也不知那海岸之上,究竟有多复杂。
海洋之于她,已是十分浩瀚,足以让她徜徉,无需再寻他处。
且这海洋里,也有不少岛屿,或瑰丽富饶,或危险重重。
对她来说都十分有趣。
这一日,她又来到一个岛上,长尾化作双足,迈着步子向着礁岸而去。
迷雾重重,缭绕在她周围,远处传来海风穿过崆峒的声音,低沉悠远,仿佛自远古而来。
她将随手摘的薄面宽叶海带叶子提起,边走,边往身上卷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那迷雾越来越重,伸手不见五指,才停了下来。
脚下,是沙砾挲摩的触感,空气中是枝叶枯腐的味道。
但她并没有感觉到危险。
她身上有着野兽的直觉,总是能及时察觉到周围潜藏的危险。
所以她此刻并不害怕。
但看不清前路,的确算不上是件好事。
她可以忍受口不能言的痛苦,反正在深海中,语言并没有什么用,声音可用波动来传递。
却无法忍受连眼睛都看不见。
于是她抬起了手指,指尖轻轻一掐,在雾深处打了个响指,便见那迷雾如浮波,向着四周逐渐荡漾而去。
如一个小小的漩涡,越来越大,卷走被白色笼罩的雾气。
而后她才发现,原来这岛上皆是各种各样绮丽诡异的植物。
她想要伸手去触碰,却听见一个声音道,“你若不想死,便不要再动了。”
这声音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却又十分清晰,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于是她停住了,可她既没有马上收回,也没有再放下的打算,就这样抬眸将四周打量。
那声音又响起来道,“这岛上无人,更无财宝异兽,你若想要得到些什么,我劝你就此作罢。”
这人显然没有看清她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否则定然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有哪个贪图财富灵力的人,会是她这副打扮呢?
可她又口不能言,自然也无法反驳,便只好继续探看下去。
于是她直起了身,一手提溜着海带叶子,动了动手指,雾气便又如波纹一般向前荡漾而去。
只是这一次,雾气消散的范围广了一些,从上到下,如一颗圆球一般,旋转着扩得越来越大。
这人好像终于对她提起了兴趣,轻笑道,“灵力不错,是海妖吗?”
她定定站着,没有回答。
身前荡漾的波纹也随即停住。
这人也没有再说话,似在等她回答,又仿佛是在思考。
直到许久以后,他才又开了口,“既没有走,便不要再往前了,于你没有好处。”
他并不是个多好心的人,但总也不好见死不救。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如他这般百毒不侵的。
他顿了顿,才又道,“这里遍地毒物,皆食腐肉,你若中毒,不消数日,便会化作此处肥料,过程痛苦且漫长。”
他说着,又是一顿,而后才一字字地道,“你,当真不怕?”
可她实在是个犟脾气,越是劝诫便越是好奇。
尤其是,这人非但不对她存有幻想,还好言相劝,欲要让她离开。她便更想知道,这人究竟长的什么样子。
只是这人的灵力显然在她之上,三两回合,那驱逐而去的迷雾始终到不了深处。
那邪花异草的聚拢之处,似有一道屏障,不论她使出多少灵力,都无法将之打破。
她恼了。
于是抬手将近处几株巨大的肉花连根拔起,本还含苞待放的花朵,骤然一紧,而后纷纷张□□牙,撑出芽刺,露出里面满是粘液的花茎,拉扯出道道丝状的液体。
只消沾上一滴,便能消食骨肉,让人痛不欲生。
可她并不怕,在海洋中漂泊数百年,她早已见惯了这些。
那大朵大朵的肉花,在海洋诸岛中十分常见。
她扬手,无数粉末从她掌心随着气流而动,似会生长一般,向着四周铺散开来,密密麻麻,仿佛一张浅色的毯子,覆盖在肉花之上。
很快,拿些张牙舞爪的植物便停止了动作,欲滴未滴的粘液也藕断丝连,不再下落。
她无所顾忌地向前而去,白嫩的双足踏在铺满粉末的地上,抬起脚掌时,依旧是干干净净,未沾半点污浊。
那人笑道,“有意思。”
可她既不回答,也未发出半点声音,于是他疑惑道,“你是不爱说话,还是,本就不会说话?”
她自然是答不出来的,抬手又是一片花草被连根拔起。
这一次,被粉末覆盖的是长满尖刺的藤蔓,和高低错落矮丛,上面长着许许多多粉白的小花。
看起来十分可爱。
可就在被拔起的刹那,那些小花却突然张开了花蕊,露出一排排细碎的尖牙。
若不仔细去瞧,根本发现不了这细微的变化。
这一次,粉末并无大用。
于是她又抬手,半空中降下豆大的水珠,淅淅沥沥砸向那些矮丛,打得那些小花都收紧了花瓣,不敢再叫嚣。
她的路,又宽敞了。
脚下被雨水洗净,露出柔软的草地。
这些植物说不上多怪异,在她数百年的游历中,已变得稀松平常。
只是再下来的场景,她却不再那么有把握了。
一棵棵巍峨高耸,直入云间的巨树,上面长满了苔藓。
长而蜿蜒的巨大藤蔓攀爬其上,垂下一片片如小伞般的叶片。
她仰头打量,不禁皱紧了眉头。
听声音,他应该就在附近,但举目虽无烟云,却依旧不见其踪影。
难道他已走了?
又或者,换了地方?
她想着。
也就是在这时候,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
“怎么,你在找我?”
她抬起头,只见那至高之处,错综的枝头,一袭白衣落下衣角,荡在风中。
那轻柔且璀璨的衣衫隐在绿叶中,乍一看,还以为只是从树叶中穿过的阳光。
她不说话,低头在地上打量,寻了枚石头,化出臂上弓,朝着他射去。
可他显然并不在意,抬手一接,便捏住了那枚小石子,瞬间化作齑粉。
她愤愤瞪着这人。
才见他缓缓起身,一脚撑着一脚垂荡下来,侧过身,一手搭在曲着的膝盖上,垂眸看她。
那双眼睛,清澈莹亮,可很快,便化成了血红之色,“怎么,就凭你,也想伤我吗?”
她看出了他眼中的怒意,防备地后退了半步。
却见他眼中的红色渐渐退去,平静的眼眸打量着她道,“你没有族群?”
她不知道族群是什么,直愣愣看着他,仍是防备。
他别过脸,冷哼了一声,“原来是个未开化的。”
这话她听得多了,自然知晓不是好的,于是化出水刃,直射向他去。
可这人的灵力本就在她之上,又如何会中招?
只见白衣翻飞,他突地从树上跃起,数十丈高的距离,淡定自若,从容地落到地上。
本还大张着血口的巨大花卉,突然就闭上了嘴,如乖顺的动物,在他身边垂下了头。
他甩开手中撩起的衣角,缓步向她而来道,“小妖,你胆子挺大。”
他的眼睛由黑转红,石榴般晶莹,转为宝石般深邃。
她终于开始怕了。
于是迈开了腿,向着那树林深处奔去,长长的海带似有生命一般,包裹住她的身躯,曲折的裙边随着她奔跑的步伐摇曳着。
脚下生出水流,她踏浪而逐,速度飞快。
那身后的人却亦步亦趋,或踏着枝干,或点在叶片之上,轻盈而飘逸。
眼前的绿色却骤然远去,面前很快出现了大片大片的麦田。
她愣住了。
脚下水浪也不由散去,沿着麦田涌向四周。
身后的人在半空翻了个身,似一片飘雪般落到了她面前。
她却没来得及看他,一双眼睛仍停留在这罕见的场景之中。
这人见她如此神色,亦收起了捉弄的心思,“果然是个小妖,俨然不识这是何物。”
她这才回过神来,看向他,一双眼睛满是探究。
他悠悠然转过身,面向麦田道,“这是中原腹地的麦种,却不知为何会长在这里。”
他在凌云阁的书籍中见过。
艳阳当空,照在金色的麦子上,麦穗丰盈,一簇簇可爱饱满。
于是她走向前,伸手欲要去摘,却被他一把拦住。
“不可。”他道。
她皱起了眉头。
趁他不注意,手急眼快摘下了一簇。
也卡在此刻,天昏地暗,那头顶的艳阳忽然化作了远处空洞的石山。
她低头向着手中看去,那哪里是什么麦穗,分明就是黝黑恐怖的毒草。
他心道一声不好,在想动,却也动不了了。
双足逐渐下落,他道,“这是沼泽!”
她知道沼泽,那是任你如何挣扎,都只会越陷越深的东西。
一滩烂泥。
于是她伸出手,攀上他手臂,显然是指望他搭救自己。
他的见识比她多多了。
可任凭他再如何厉害,却也无法挣脱。
身上无数灵力,仿佛被这泥潭纷纷化去,使不上力。
他忍不住怨怼道,“冥顽不灵,屡教不改,害人害己。”
她气不过,比划着道,“还不是你肚量小?明知我打不过你,还非要吓我。”
他顿时愣住了,不由叹道,原来她都看出来了。
但现下并不是同人玩闹的时候,如何自救才是当务之急。
可即便是他,也还是有做不到的时候,二人越陷越深,直至完全淹没在黑色的泥潭里,再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