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难忆 第13章 第 13 章

两日后，当小夭去到金天氏的铸剑圣地金天谷时，已是深夜。

明月当空，如银盘高挂，亮得连繁星都为之退避。

小夭随侍者进入星沉的结界内时，并未察觉有一人正站在不远的山峰上看着。

这人立在崖边，似一棵松柏，隐于夜色，却又明显突出。

若非特别留意，竟无人发现此处特别。

山风诡谲，却吹不动他身上斗篷，他巍然而立，看着小夭穿过汤谷瀑布，又行过红炉明石，走到了星沉面前。

星沉依旧梳着乱糟糟的辫子，却换了祭服，神情肃穆。

现在看来，她不像个孩子，更像个长不高的大人一些。

星沉问小夭道，“你准备好了吗？”

小夭点了点头。

星沉抬头望向圆月，圆月已当空高挂。她开始诵读祭文。她的声音刚开始很缓慢，逐渐变得越来越快，明石也随着她的语调，逐渐明亮起来，原本红得发亮的石体顿时泛出红光，竟将整个夜空都染上了颜色。

随着星沉的一声喝断，明石中，一道银白亮光飞舞而出，似初生的飞鸟，四处寻觅，又仿佛新生的野兽横冲直撞。

星沉对小夭道，“它已出关，能不能将它驯服，全然在你。”

小夭点头。

她虽从未经历过，却也知道其中凶险，但她毕竟有相柳精血在身，就看今日运气如何了。

星沉是铸剑师，但好的武器，她也无法掌控。这柄弓，说它是神弓并不见得，说它是妖弓才更为贴切。

它有自己的意识和想法，就像个初生的孩子，全凭你如何教化。

若是为它所认同，便可令其认主，若不为它所认同，便是被它所杀，亦是寻常。

小夭看着四处乱窜的银光，一步步在后面追赶着，跌倒了也不气馁，受伤了也不后退。

身上被它划出了无数道细碎的口子，她却毫不在意，依旧伸手想去抓它。

星沉看着有些不忍，但她不能插手，仪式一旦开始，就不能中断，否则不但小夭的血白流了，整个剑冢的结界都可能被破，到时万剑齐飞，后果不堪设想。

地上已出现斑斑血迹，小夭身上干净的衣裳如红梅盛开，朵朵妖艳。

她却还在拼命够着，额头满是虚弱沁出的汗珠。

“够了。”那不远处，山上的黑影咬牙低声道。

他握着拳头，眉头紧锁。猛然抬手，一道红光闪耀而出，穿越结界落到那银色光线上，一闪而逝。

星沉没看见，她因不忍而闭上了眼睛。

小夭也没看见，她摔倒正欲爬起。

就在她又一次站起身时，那银色光线渐渐慢了下来，缓缓落到小夭手边，小夭当即抓住了它。

“我抓到了，我抓到了，我抓到它了。”小夭欢呼道。

星沉这才睁开了眼睛，长吁出一口气来。

若是王姬真的死在她剑冢里，想来金天氏全族都得为她陪葬吧。

星沉当即念起咒语，闪烁的银色光线逐渐拉长，变成了一把银白色的弓。它的周身没有任何装饰，只几道浅浅的波浪纹路，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星沉走到小夭身边道：“你可以给它起个名字，认主仪式便可完成了。”

小夭细思，“它像流星一般，不如就叫它流影吧。”

星沉点头，“你试试唤它名字。”

小夭雀跃地道，“流影！”

银白色小弓顿时挣脱她手，又化成了一道银线。

小夭伸出手臂，洁白皓腕上已满是血痕，她却已忘了疼痛，只期待着见证奇迹。

那银色光线似月光一般落到她小臂上，留下一道月牙般的弓箭印记，好似一个精美的文身。

星沉行金天氏礼道：“礼成，恭喜王姬。”

小夭抓着手臂，开心地笑了起来，“谢谢你。”

星沉却摆着手，“是你自己驯服它的，功不在我。咱们钱货两讫，就此告辞。”她说着，一蹦一跳地就准备往后山而去，可没走两步，又回过身来，跑到小夭面前，恢复了小孩模样，探出脑袋道：“哦，对了，你灵力低微，每日只可射出三箭，再多怕是也使不出来了。”

小夭点头，“我记住了。”

星沉闻言，也不多留，转身就走，仿佛已了了件心事，也不管小夭了。

好在侍者很快就迎了过来，为她敷了药，扶着她一步步往外走去。

那山崖上的人也走了，就好似他从未来过一般。

小夭已在五神山住了有三个月之久，抚摸着太夫人的药也快用完了，到了该复诊的时候了。

晚膳间，小夭同高辛王辞行，准备次日启程去神农山。

阿念问，“我……我能跟你一起去神农山吗？”

小夭看了眼高辛王，不知该如何回答。

高辛王轻点了下头，小夭这才从碗里冒了头，“好。”

晚上，小夭去找阿念，“你想见玱玹？”

阿念点头，“自从回了五神山，我就再也没见过哥哥。”

“可你不是不想见他了吗？”小夭问道。

阿念摇着头，“父王跟我说，那都是假的，他现在已好了。”

小夭叹息着，“父王不是给你挑选了不少贵族子弟吗？一个你都看不上？”

阿念生气地抬眸看她，“他们哪一个能比得上哥哥？”

小夭的头一下变成了两个大，凑近她一些道，“可你也知道，他不仅是你的哥哥，更是一国王子，他已经不再是那个整日陪你吃喝玩乐的质子了。”

阿念点头，“我知道，父王跟我说，他身边还有许多女人。”

小夭道：“是的，有很多女人，而且会越来越多。”她拉起阿念的手道，“你是我的妹妹，我们有着同一个父亲，所以我希望你的婚姻不需要为了生存而绞尽脑汁。玱玹势单力薄，他需要拉拢各方势力，其中最简便最快捷的方式，便是联姻。”

阿念自然是听得懂的。

“他没有选择。”小夭道，“没有势力，他只会沦为政治的牺牲品，连他自己都照顾不了，又如何能够顾及到你？”

阿念从小在宫中长大，即便没有见过后宫争斗，也知道前朝纷争，从前她跟着玱玹四处游走，那些趋炎附势，以强凌弱的嘴脸见得也并不少。

“可我，我不怕这些，我只想跟他在一起。”阿念眼中泪光点点，闪烁着光泽。

小夭将她抱在怀里，“阿念，我知道你喜欢玱玹，你对他的依赖绝不是旁人可以置喙的。但也正是如此，我更害怕你受到伤害。从前，他的爱只属于你一人，你可以肆无忌惮地挥霍。但是现在，他的爱需要平等地分给很多人，有后宫的女人，也有前朝为他拼斗的男人，他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包容你，爱护你。和感情相比，他现在更需要的，是权利。”

阿念嘤嘤哭泣，她小声唤她，“姐姐，可是我放不下他。我已经努力了四十年，可我从出生开始，就一直跟他在一起。母亲又聋又哑，父王忙于政务，我幼时说话晚，他总想方设法逗我，引导我。那些多嘴的奴才总在背后说我母亲的闲话，也都是他在安慰我。我所有伤心难过的时候都是他陪我度过，你叫我如何忘得了他？”

小夭也被她影响，渐渐流出泪来，“你怎么，就不能狠下心来呢？”

阿念摇着头，“我没有那种本事，只要一想到自此以后我再不能日日见到他，跟他在一起，我就心痛不已。”

小夭把阿念抱得更紧了，“都怪我，都怪我，如果我能时常在你身边陪伴你，开导你，也不至于让你日日饱受相思折磨，无法解脱。”

阿念又是摇头，“不，姐姐，你是我的亲姐姐，我知道你和父王都是为了我好。可是姐姐，我和你们不同，我不像你们，能找到各种各样的事情去做，做什么也都格外投入。我走在花园，便会想起哥哥陪着我散步，去插花，会想到哥哥带回的礼物，哪怕吃饭，也会想起生病时哥哥亲手为我煮的粥。我的人生处处都是他的身影，我要如何解脱？”

小夭拿阿念没有办法，她是她的亲妹妹，即便生气吵架，打架拉头发，都是无法割舍的亲人。小夭拍了拍阿念的背，示意她起身，看着她眼睛道：“既然如此，我带你去找他，但我要跟你说清楚，玱玹现在身边已有很多女人，你去了不能胡闹。”

阿念点着头，“我不会胡闹的。”

小夭出了阿念的宫殿，来到高辛王面前。

高辛王道：“怎么样？”

小夭摇着头，“我劝不动她。”

高辛王看着书卷，“她一心想着玱玹，这四十年我用尽了办法，依旧没能让她放弃。”

小夭坐到他对面，“父王，你确定她跟着玱玹能幸福吗？”

高辛王平淡地说：“阿念自幼在我身边长大，从未见过女人们是如何争宠夺爱的，对于皇家后宫的尔虞我诈并不了解，让她去看看吧，终归还没到男婚女嫁的地步。她若是知难而退，自是好事，若她死心塌地执意如此，那也只能说是她自己的选择，你我已经尽力。”

小夭叹了口气，“也只能如此了。”

高辛王放下书卷，对小夭道：“对你，我也是如此，我给你自由选择的权利，但你要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并不会为此而感到后悔。”

小夭点头，覆上高辛王的手背，“父亲，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高辛王欣慰地拍了拍她的手，“其实你我都知道，玱玹是不会亏待阿念的，他们自小一起长大的情谊在那里。只是阿念骄纵惯了，免不了会受些委屈。”

小夭却道：“那也是他自己惯出来的。”

话音刚落，父女两个便同时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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