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高照,小夭卧在软椅上,抬手遮住了日光。
暗影一半落在她眼中,一半洒在她额头上。
她的眼睛一只睁着,一只半眯着。
圭从凤凰树下而来,遥遥望着她,突然觉得她此刻的身影竟同相柳有些相似。
一样的慵懒随意。
小夭的目光缓缓下落,而后停在了圭身上。
她放下了手,完全睁开了眼睛,笑看着圭迎面走来。
直到圭走到近前,她才撑手直起身子,问道,“都说好了?”
圭颔首道,“都说好了。”
小夭从一旁的几案上拿了个果子递到她手里,“他何时有空?”
圭道,大约五日后,晚上。
小夭兀自吃着小食,好似不经意地道,“好。”
圭看着不远处张灯结彩,忙忙碌碌的人群,“阿念要嫁过来了?”
小夭小口地吃着东西,“嗯。两日后,紫金宫又将迎来它的新主人。”
圭看向她道,“那你呢?你还会继续留下来吗?”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小夭会离开这里。
小夭叹了口气,抬首看着那如云的凤凰树,“我本就不属于这里。”
圭没有说话,这本就在她的意料之中。
但她又有着疑惑,“离开这里,你又能去哪呢?”
小夭笑了,“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去?难道我就非要被困在这牢笼里吗?”
圭闻言,打量起周围来,“这里,的确像个牢笼。巨大的牢笼,看不到边际。”
小夭推了推她的肩,“你可不属于这里。”她说着,指了指天上,“我还指望你有一日能罩着我呢,我的龙神大人。”
若是旁人,圭定然会觉得他们是在取笑她,但这些话从小夭嘴里说出来,却显得格外真实。
小夭相信,她真的可以飞跃不周山,上到天际,化身真龙。
也许到那时,她便可有神力,保相柳不死。
圭郑重点头道,“终有一日,我定然会成为龙神,再来见你。”
小夭又笑了,她的笑明媚且灿烂,温柔却又坚定,“好!”
季秋之月,望日。
二世轩辕王玱玹迎娶高辛王姬高辛忆为王后,紫金宫内热闹非凡,仪式比当年馨悦进宫时还要隆重许多。
高辛的大部分氏族皆来到了紫金宫,却独独不见蓐收。
小夭心有疑惑,但很快便打消了,因为玱玹大婚,西陵氏也来了不少人,她疲于应付,也便无暇再做他想。
正陪着西陵族长四处敬酒,小夭便听有一人在不远处唤她道,“西陵姑娘。”
几乎所有人都是称呼她为王姬,西陵姑娘倒是嫌少有人喊的。
于是她转过了头,便看到了鬼方尺涯。
小夭有一瞬间的惊讶,但很快她便想到,今日这种场合,他的出现,倒是合情合理。
这也是她第一次见到鬼方尺涯的妻子,穷桑云清。
小夭同尺涯寒暄,却又忍不住去打量云清。
她实在是一个很可爱的妇人,身材略微发福,却又不失俏皮温婉,想来年轻时也定然是个甜美的可人儿。
待西陵族长走完一圈,人也疲了,便让小夭他们几个小辈随意散了。
直到这时,小夭才佯装无意地,来到了鬼方尺涯那一桌。
她坐到云清旁边的空位上,寒暄闲聊,倒像是原先就认识的,丝毫没有局促感。
待周围的人都散得差不多了,她才借着要送些礼物给孩子们的由头,邀请尺涯夫妇去她宫里坐坐。
到了宫里,小夭命苗圃带着其他的侍女们去库房里取一些礼物和点心来,自己则招待着尺涯夫妇,有一茬没一茬地说话。
直到她觉得聊的差不多了,才开口道,“不知鬼方家主是如何认识相柳的?”
此话一出,顿时引起了尺涯的警觉,他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西陵姑娘这是何意?”
小夭并不知道其中玄妙,只能直言道,“我同相柳也算是故交,之前在家主的宅子里恰好是见过的。”
尺涯疑惑更甚,那几日相柳一直未曾以真面目示人,却不知小夭是如何知晓。
但转念一想,这二人必定关系匪浅,却又不敢深思,便直言道,“他曾有恩于我,所以这些年常有往来。”
小夭顿时好奇起来,“哦?不知是何渊源?”
尺涯近来一直在帮相柳周旋,正是尤为敏感的时候,即便她是赤宸之女,亦有所顾忌。
但云清此人却无甚心机,亦不知尺涯同相柳近来所做之事,便直言道,“说来怪我,年幼时骄纵任性。当年为了助他从家中逃出,一时冲动,便烧了伺养回魂草的园子,险些害他受家法而丧命。好在相柳知道有人伺有回魂草,及时相救,这才使尺涯逃过一命,却也因此被驱逐出了鬼方氏,连他母亲最后一面都不曾得见。”说到这里,云清神情落寞,似有自责。
尺涯爱妻心切,连忙安慰道,“那种害人的草,不要也罢,你又何必自责?”
小夭对回魂草略有了解,此草需人常年以血伺养,的确不是善类。
但想其固魂守身之功效,却又是值得。
尺涯对小夭道,”没想到堂堂轩辕王姬,竟会同相柳是故交,倒是出乎我意料。”
小夭坦然道,“我乃赤宸之女,他是神农军师,说来我二人也算是有些渊源,成为朋友,也算是理所当然。”
她这样一说,倒是令尺涯对她刮目相看。
他道,“我原以为,你同轩辕王感情深厚,同神农定然也是水火不容,却没想到你竟能一视同仁,倒是令我惊喜。”
小夭道,“我便是我自己,不论是何背景,皆应由我心性而定。同人交往,亦是如此,这世上之人,只有值不值得我相识,却不应存在应不应该。相柳为人坦荡,重情重义,我又为何不能与之交往?”
若说原先鬼方尺涯对小夭的认识仅限于赤宸之女,那此刻,她便只是轩辕瑶,是个会欣赏性情中人的女子。
这样的人,并不多见。
小夭道,“你既然同相柳是朋友,那我们亦可以做朋友。”
她垂下了眼眸,“如今局势已定,我知他绝不会向我开口,我亦无甚帮的上忙之处,但总是想尽一份心力。”说着,她突然向着二人身后招手。
原是苗圃带着人回来了。
尺涯同云清相看了一眼,不知她何意。
苗圃得小夭吩咐,又取了一份东西来。
是一个十分精致的食盒,打开食盒,里面放着一个晶莹剔透的碗,正缕缕向外冒着寒气。
碗里面是几颗小球,红彤彤的,瞧着格外喜人。
小夭对尺涯道,“这是我的一份心意,但由我送出实在不合适,他亦不会愿意受取,所以还望你代劳。若有一日轩辕同神农开战,务必送到他手中。”
云清不由问道,“这里面是什么?”
小夭神秘一笑,“灵丹妙药。”
阿念已入主紫金宫,但她却并不开心。
这种不开心,使得周围所有人的气氛也都透着古怪。
小夭去看望她,老远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但她不用猜都能知道是为什么。
定然是玱玹没有同她圆房,彘蛊未能转移,阿念心有怨念,耿耿于怀。
她想不明白,玱玹为何宁愿死,也不愿意让她相助。
小夭坐到她身旁,拉过她手,安慰她道,“这难道不好吗?”
阿念生气道,“这哪里好?难道姐姐不也希望我能帮哥哥吗?”她说着,抬手抚上自己的胸口,“为了帮哥哥,我已烙上蛮蛮血,彘蛊在我身上,远比在哥哥身上要更安稳。”
小夭为她理着云鬓,“这说明,哥哥是真的将你放在了心上,他不希望你替他受苦。每两个月复发的消骨蚀心之痛,连他自己都难以忍受,何况是你?”她说着,抚上阿念的脸颊,“哥哥是心疼你。”
阿念却更怨念了,“难道还有别的办法?难道他还想去找别的女人不成?”
小夭就知道她在意的是这件事,于是道,“他或许只不过是还在挣扎罢了,你看他两月之期一到,是否还能如此坚定。”
阿念闻言,连连摇头,“万一两月之期是假的呢?万一哥哥体内的蛊提前发作了呢?”
小夭制住她道,“阿念,你难道还不信我吗?蛊王说了,彘蛊破茧最短两个月,便是两个月!只可能更久,不可能更短。”
阿念依旧在摇着头,她的眼泪簌簌而下,叫人怜爱,“姐姐,可是我怕,我怕哥哥会离开我。”她说着,便扑到了小夭怀里。
小夭只得不断地抚摸她背,安慰她道,“不会的,阿念。姐姐会帮你的。”
她说着,定定看向远处,心下已然有了主意。
小夭向玱玹说明,要去玉山寻求他法,玱玹虽然知晓此行定然无果,却也认同了她的做法。
即便将她困在神农山,也无济于事,还不如让她出去走走。
小夭叫来了圭,圭以为小夭是要去见相柳,可一想,约定的时间又并未到,便问道,“我们要去哪?”
小夭理着东西,显然是准备要出去住几日的,“去玉山。”
圭不知所以然道,“玉山?去做什么?”
小夭却是一脸狡诈,凑到她面前道,“去玩。”
圭更茫然了,“这种时候,你居然还能想着出去玩?”
苗圃已帮着小夭收拾好了东西,又递了一份到圭手里,“这是主人给你准备的,这几日,就拜托你了。”
圭木然接过包裹,“你不去吗?”
小夭拎着她的衣领便向外走去,“苗圃这几日还有是要帮我去做,所以,只有你陪着我。”
苗圃面带笑意目送着二人离开。
她要留下帮小夭制药,还有许多事情要去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