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入秋,小夭的殿门大开着,阵阵秋风吹来,甚有些凉爽之意。
幕帘微荡,小夭坐在榻前,整个人若隐若现,慵懒随意,看起来倒是有那么几分仙气。
圭走到她身前,“你找我有事?”
小夭指着一旁的软榻,邀她坐下,“有两件事想同你说。”
她说着,倒了杯茶,递到了圭手里,“这第一件事,便是之前向荻山君借的那个莹玉棺材,昨日被哥哥弄坏了,怕是还不回去了。”
圭哪里知道其中事由,手一颤,杯子里的水便溢了出来,洒了一身,“什么?”
小夭劝慰她道,“你莫要急,这莹玉棺材虽然值钱,但对荻山君来说,并非什么稀世之物。再者,你的一个承诺也可以算值当,你莫要担心。”
可这毕竟是圭借来的东西,用的是她的面子,真不介意,如何做到?
所以小夭又道,“既然是哥哥弄坏的,便让他去赔,我会替你开口。至于荻山君那里,你让相柳去说,更为妥当。”
圭颔首接受,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于是她问道,“那第二件事呢?”
小夭坐直了一些,思索良久后才道,“我想让你替我将他约出来,我有事想同他说。”
小夭没有明说是谁,但圭定然是知晓的。
圭点头道,“好。”
她没有问太多,只一句话,便已明了。
小夭十分欣慰,圭虽小,偶有任性,但行事为人却坦荡直爽,值得人信任。
可她很快便又问小夭道,“你哥哥,会放你出去吗?”
小夭拍着她的肩膀道,“我哥哥如今自顾不暇,又如何管得了我?”
圭觉得好像是有些道理,可仔细一想,又好像不对,“他的耳目遍布神农山,你若出去,难道没人会告诉他?”
小夭笑道,“所以才需要你帮忙。”
圭连忙问道,“要如何帮?”
小夭歪头一笑,“要麻烦你再同上一次一般,带我出去。”
圭明白了。
她的真身可日行千里,腾飞入云,远没有谁能够及上。
“好!”她爽快答应道。
圭没有到过神农的军营,但她有相柳给的信物,所以出入并不难。
在士兵的指引之下,她很快便来到了相柳的营帐外。
相柳此刻正在议事,不便相见,她只能在外等候。
圭从未见过这样简陋却严肃的地方,这不像宫廷,华丽而有序,威严却透露着奢靡。
神农的军营看起来破败污糟,却井井有条。
来往巡逻的士兵目不斜视,即便是出现了这样一个格格不入的女子,也丝毫没有影响到他们的正常秩序。
山腰上操练的士兵,呼喝声震天,不禁吸引了圭的目光,她忍不住向下探望。
只见整整齐齐有千人之多,动作一致,刚劲有力,场面极为震撼。
再往远处一些,是大片的田埂,上面劳作往来,皆是兵士,想来这军营中的菜食应该就来自于此。
田埂旁有几间草屋,有老兵提着桶从草屋前走过,偶尔递上几勺到屋舍中,若是小夭在此,定然会告诉圭,那是饲养牲畜的棚舍。
过了牲畜棚舍,这边又有一片篱笆围成的院子,院子里鸡飞鹅闹,稍微年轻一些的兵士正在抓着飞起的母鸡,叫人好笑。
圭看得入神,却突然听到相柳的营帐中发出激烈的争吵声,她当即回过神来,忍不住上前探听。
一人道,“九命相柳天下皆知,威名远播,两任轩辕王都对你青眼有加,三番五次的招降,自然与我们不同。”
这显然是同相柳起了争执。
另一人连忙喝止道,“连山将军,莫要在这种时候说这种浑话!”
圭不知道这人是谁,但他声音浑厚,显然在这群人中有着一定的地位。他一开口,里面当即便安静了。
但很快又有一个声音道,“魁隗将军莫要动怒。”他说着,又劝道,“连山将军,越是这种时候,我们越是该团结一致。军师说的不无道理,老弱残兵当护在身后,他们上场只能是送死,另行安置,许还能留一条生路。”
但他的话,连山却显然并不赞同,“祁连将军,老弱残兵,亦有我神农军魂在身,他们支撑到今日,难道是为了苟活吗?他们若真的需要这一条生路,又岂会跟着我们留在军营?”
那几人顿时又没了声音。
好一会以后,便听相柳道,“诸位将军所言,皆是肺腑。到了如今的地步,已由不得我们考虑。据线人来报,高辛战役已停,两国皆在为三日后的轩辕王大婚做准备。想来轩辕同我们的一战不日也将来临。如今粮草虽已恢复,但轩辕大军气势正盛,再加上高辛军队跃跃欲试,定然是想拿我们的人头,向玱玹邀功。如今形势不利,进退皆是死路,我们不如拼上一拼。”
魁隗将军开口道,“正是!军师所言,亦是我等所想。大将军如今身体已大不如前,上阵拼杀还要仰仗军师,这种时候,我等定然以军师马首是瞻,绝无二心。”
祁连将军道,“军师,昨日盘点物资,军士装备大部分已破败不堪,上阵对敌实在艰难,却不知军师可有安排?”
相柳的声音沉稳,“此事我已知晓,昨日便已同鬼方氏见面,确定事宜。当年我曾救过鬼方族长妻儿一命,如今求上门去,倒也算给了我一份薄面。五日之内,金天氏的兵器自当送到。”
连山将军忙问道,“那盔甲防具呢?”
相柳长叹了一声,“涂山氏虽恢复了粮草供应,但盔甲防具等物却不敢相售。我已拜求好友从中周旋,自高辛采购,想来这两日也将得到答复。”
魁隗将军道,“这么多年,难为军师为我们多方盘桓,周旋,倒是叫我们这群老骨头惭愧。”
相柳急忙安慰道,“魁隗将军此言差矣,若非将军相舍,我又何来回魂草,能救得鬼方氏族长妻儿性命?回魂草本就世间难得,将军供养多年,属实不易。更难得的是,您竟然对我所求没有丝毫犹豫,一直以来都让我感念于心。”
魁隗将军的声音似有几分触动,“军师年岁虽说不大,却从无莽撞之行,对我等也是尊敬有加。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我们都看在眼里,早已将你当作自己的后辈,自不必言谢。”
相柳没有出声,想来定是在行礼。
另一人道,“军师,既然如此,我等就先行告退了。”
相柳振声道,“义父近来多有不便,这几日我又有诸多事务要去安排,军中一切就劳烦诸位将军了。”
几人朗声道,“军师过谦了。”
圭闻言,急忙躲到了一旁,以免同几人撞个碰面,令人尴尬。
毕竟偷听总不是件光彩的事。
待那几人都走了,便听里面道,“还不进来?”
圭这才大摇大摆走了进去。
相柳的营帐中依旧简陋,他卧在兽皮铺就的硬榻上,一手撑头,懒懒看向圭道,“都偷听到了些什么?”
他方才光顾着同几位将军商量事情,倒是没有留意门外已多了个人。
不过,这也怪不得他,龙身的圭本就超脱世外,一般人很难察觉到她的存在。
圭站到中间,踩在巨大的兽皮毯子上,昂首打量着周围,意兴阑珊道,“就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你们缺粮草啊,缺军备啊之类的,还有什么人情,事故,总之,都是我不感兴趣的东西。”她实话实说,一件不落。
换作旁人,此刻定然已是人头落地,但好在相柳了解她,知道她并不是个会到处胡说的人。
经过这段时间在药庐的学习,通过那些见闻,她早已收敛,谨慎了许多。
相柳道,“你既来此,定然是有事。小夭,有事要你同我说?”
圭不禁腹诽道,不愧是天生的一对,彼此之间了解实在透彻。
她道,“之前我们从荻山君那里借了一口莹玉棺材,前日却被陛下毁了。小夭让我来找你,替我们去同荻山君周旋。”
相柳闻言,蹙起了眉,嘴角微挑道,“真是有趣,看来他定然是对我十分痛恨,以至于宁愿自己受苦,也不愿承情。”
圭不明所以,并未发表意见。
相柳看向她道,“告诉我,你们之前都同荻山君做了哪些交易?”
圭一五一十说了,只见相柳摇头叹息道,“我还以为小夭多么精明,却没想到也会被荻山君占了便宜去。”他说着,又笑道,“不过横竖她自己倒是不吃亏,自然也无所谓。”
圭狐疑地看着他。
相柳道,“既然是玱玹作的孽,为何又要让你来找我呢?”
她果然还是维护着玱玹的,他暗自想着。
圭却是摇头,“小夭说这棺材对荻山君来说算不得什么稀罕物,我们给出的条件已足够了。玱玹那里,她会去替我索要补偿。但是荻山君那里也定然要给一个说法,这才让我来找你。”
相柳微勾唇角,轻笑道,“不愧是小夭,谁都跑不出她的算计。”
圭骄傲道,“她定然是不会让我吃亏的。”
相柳扬起笑容,“她的那一套,你倒是十分受用。”
圭却不屑反问道,“难道你不是吗?”
相柳笑得更放肆了,“我自然也是。”
圭却突然严肃了起来,“她还让我跟你说,她想见你。”
说着,她又顿了顿,“在外面。”
相柳的目光也逐渐凝重了起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