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缓前进,车子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罗紫笙坐在车内,手里抱着母亲给自己准备的吃食,低头沉默不语。
韩宗廷知道她心中难过,把她的手放在自己手中,让她靠在自己肩膀,“我给你讲个故事如何?”
罗紫笙知他宽慰自己,不好扫他兴,遂靠在他肩膀,“好啊。”
于是韩宗廷清了清嗓子,便讲了一个,罗紫笙躺在他肩膀,恹恹听着,不时问一句,明显心不在焉。
韩宗廷一连讲了两个,见她还是如此,于是道,“哎,娘子如此愁眉不展,看来我要拿出绝活来,才能哄她开心了。”
罗紫笙坐直身子,因问,“你有什么绝活?”
韩宗廷神秘一笑,“跳舞。”
这倒是意料之外,罗紫笙好奇,“你会跳舞?”
“当然。”韩宗廷得意洋洋,“为这跳舞,我母亲还夸我呢。”
罗紫笙道,“夸你什么?”
韩宗廷道,“夸我跳的比狗跳得都好看。”
罗紫笙“扑哧”一声笑出来,这那里是夸人,分明是讽刺,“这可真是绝活,我倒不曾见过‘比狗跳的好’的舞蹈,得空儿定要看看,才不枉此生呢。”
韩宗廷正色道,“你若是想看,我日日跳给你看如何,这是你嫁给我才有的殊荣,别人想看,还不能呢。”
罗紫笙见他一本正经的模样,明知他在哄自己,还是笑个不停。
见她笑了,韩宗廷这才稍稍放心,又拿话逗她,两人说说笑笑,罗紫笙心中的难过渐渐散了。
马车外的景色渐渐变了样,峥嵘的高山连绵起伏,似一道天然的屏障,山间松涛阵阵,若在清晨,远远望去,可看到云雾缭绕,如仙境一般。
罗紫笙自小在京中长大,虽出过城,最多也是和大哥哥一起去郊外山上打猎,乍见到不同于往日所见,便被这美景迷上了。
肃江有事情需处理,韩玠便先行一步,留她们二人在后,韩宗廷不急于回家,行程便慢了许多,遇到罗紫笙喜欢的地方,还会多留两日。
虽说不同于京中那些娇小姐,到底是姑娘家,兼着从未长时间赶路,这日清早起来,罗紫笙便觉四肢倦怠身体发热。
韩宗廷忙找了大夫来,大夫看过后,直言不过偶感风寒,兼着赶路身子乏累,吃过药,好好休息两日便无碍了。
竹儿请大夫至外间开药方,然后去抓药。
韩宗廷伸手在罗紫笙额头探了一下,触手微烫,他倒了茶过来,一手把罗紫笙扶起来,让她靠着自己,另一手喂她,“先喝点水。”
罗紫笙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只觉着茶水苦涩难以下咽,便不喝了。
韩宗廷又扶她躺下,自责道,“是我没考虑周全,一心想着早日带你回家,只顾着赶路,没有考虑到你是初次出门,长途跋涉,身体定然吃不消的。”
罗紫笙道,“人那里有不生病的,不过是偶感风寒,不是什么大事,吃了药很快会好的。”
竹儿煎好药后,韩宗廷亲喂罗紫笙吃下,扶她躺下后,帮她盖好薄被,“睡吧。”罗紫笙合眼,确定她睡着之后韩宗廷这才离开。
吃了两副药,休息了两日,罗紫笙便好了。
韩宗廷道,“我们已经到了浔水,浔水南下直入肃河,我们可乘船直接到肃江。你若是愿意,我们可以走水路,水路平稳,人也舒服些。”
罗紫笙从未坐过船,兼着算是坐船游玩,想来有趣,便同意了。
次日一行人出发,韩宗廷将行李一概多余物什交给灰雁,由他陆路带回,两人轻装上船,甚是自在。
韩宗廷似是经常出门的,对周边有名的吃食有趣的传闻皆信手拈来,罗紫笙一边欣赏江边美景,一边听他讲故事,只觉自己是笼中鸟,外面自有广阔天地。
一路南下,最明显的便是天气,此时京中已经入秋,天气凉爽,已是穿单衣的时节,这里俨然还是夏天模样,岸边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人人皆穿薄纱,日头也晒得厉害。
京中繁华,这里更多的闲适,树木郁郁葱葱,争相吐蕊的鲜花随处可见。
罗紫笙早已换上轻薄纱裙,眼中所见耳中所闻皆与素日不同,心中欢喜,于是道,“我们去岸上走走?”
韩宗廷笑道,“到这里也算是到南方了,俗语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里沿海,居民多是渔民,靠捕鱼为生,又有语“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里的人在饮食方面自然也与京中不尽相同,今日我带你好好吃一顿南方的饭菜如何?”
罗紫笙笑道,“如此,让韩公子破费了。”
韩宗廷也笑,“为博美人一笑,我心甘情愿。”
韩宗廷招呼船家,船家应声,不多时渡船靠岸,付了船家银子,两人下船上岸,此时还不到晚饭时辰,她们沿着河岸随意散着。
一边是杨柳岸,柳树成荫花草茂盛,河面上有渡船徐徐前行,一边是栉次鳞比的店铺和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儿,可闻花香,可听叫卖声。
“之前只在书上看过这景色,现如今亲身置于其中,才知道这景色比书上好了不止千倍万倍。”罗紫笙本是温婉的性格,而这里的一切悠闲适从,她自然再喜欢不过。
“公子,给姐姐卖盒胭脂吧,我们家的胭脂颜色非常漂亮的。”
脆生生的声音传来,罗紫笙抬眼看去,是柳树下卖胭脂的小姑娘,大约十一二岁,身上衣裳虽旧却干净,一双眼睛又明又亮。
见罗紫笙看过来,小姑娘忙上前,把胭脂捧到罗紫笙面前,“是很好的胭脂,姐姐肯定会喜欢的,姐姐试一下就知道了,我从不骗人的。”
“你一个人吗?你娘呢?”小女孩扎着小辫子,脸颊圆圆的,很可爱。
小女孩眨巴着大大的眼睛,稚气的声音带着担忧,“娘病了。”
“你爹呢?”
小女孩的眼泪快出来了,声音低低道,“没有爹了。”
所以,是娘儿两相依为命吗?她这么小的一个孩子,竟然努力支撑起一个家,再想到自己,登时觉得管理王府也没那么难了。
罗紫笙揉揉她脑袋,“那姐姐卖两盒吧。”
“嗯。”小女孩登时眉开眼笑,挑了两个漂亮的盒子递给罗紫笙,“姐姐收好,若是用的好,可以再来找我,我每日都在这里的。”
罗紫笙笑笑,自己只是路过,或许明日便离开了。
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儿,有罗紫笙见过的,也有她没见过的,新奇的不得了,少不得韩宗廷给她介绍,这个是如何玩的,这个是做什么用的,这个又是怎么吃的,味道如何。
但凡她觉得有趣的物件儿,韩宗廷皆买了来,罗紫笙觉得太破费了,自己不过看着有趣儿,捡着买一两样倒也罢了,多了也是浪费银子钱。
韩宗廷不以为然,“难得你高兴嘛,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买回去你留着玩儿就是了。”
到了用晚饭时间,韩宗廷特意选了个看起来颇为气派的客栈,两人进去时客栈里已经有不少客人,嘈嘈杂杂。韩宗廷见挨近楼梯的桌子空着,便拉着罗紫笙坐了过去。
韩宗廷意在让罗紫笙见识一下南方特色,便让小二拣着招牌菜上。罗紫笙想到他曾提到的那道金齑玉鲙,便想着要尝尝,因此又加了一道。
小二喜滋滋下去准备,观这二人谈吐不凡,衣裳配饰皆为上品,定然是有钱人,只要让这姑娘满意了,这公子定然不会吝惜银子。
一时菜上齐全,韩宗廷一一为她介绍,兼着这些日子两人同桌吃饭,他已彻底了解罗紫笙的口味,知道她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因此,这顿饭,罗紫笙吃得极为满意。
只那道金齑玉鲙与韩宗廷所想相差甚远,他略感遗憾。
吃过饭,韩宗廷唤小二上茶,正是用饭时间,店内客人多,小二招呼不来,韩宗廷等了一会子见人还不来,起身亲倒了茶来,“这是我们这边特有的茶,你尝尝,看喜不喜欢?”
罗紫笙浅尝了一口,细细品味。
韩宗廷盯着她,“如何?”
“较素日喝的茶来说,茶香不够,味道也浅。”虽不是什么好茶,尚可入口,罗紫笙又喝了一口。
韩宗廷笑道,“商人都是讲究利弊的,亏本的买卖他们岂会做,这茶是免费的,他自然不肯用好茶。方才我去倒水时瞧了一眼,没什么好茶,你若是喜欢这个味道,我们回家便是,家中也有这茶,品色比这里的好了百倍不止,是上等的。”
茶虽强差人意,罗紫笙对这里的饭菜倒极为满意,因此,韩宗廷向老板要了一间上房,两人住了下来。
天色渐渐暗下来,一轮明月高悬于天际,月华漫漫,窗外的柳树,随风树枝摇曳,如同温柔的美女展示自己柔弱无骨的腰肢。不远处是静静流淌的河水,河面在月光的照射下,波光粼粼。
罗紫笙倚在窗边,出神地望着窗外的景色。王之纞曾有画《仙梦》,讲他在醉酒后来到仙境,被仙境中的美景吸引,醒来后念念不忘,便将梦中的仙境画入纸上。罗紫笙自想,这里便是仙境也不遑多让。
看的时间久了脖子发酸,罗紫笙伸手轻柔,不经意间注意到一旁的人,“怎的?”
“美。”
罗紫笙自想他说的是景色,因道,“风景如画便说的是这个吧。”
韩宗廷来至她身边,“我说的是人,不是景。你方才倚在窗边,出神的望着窗外的风景,桃面粉腮,眉头微蹙,淡淡的月光洒在你身上,你简直就是天宫下凡的仙女,我真怕下一刻你便乘风而去,留我一人孤独相思。”
“又在胡说八道了,成亲前怎未发现你油嘴滑舌?”虽知道他是玩笑,罗紫笙还是红了脸。
韩宗廷认真道,“我没有开玩笑,紫笙,你会一直留在我身边的,对吗?”他把罗紫笙的手抓在手里,似乎觉得不够,进而把她抱在怀里。“能娶到你,我是太高兴了,所以总是偷偷害怕。”
罗紫笙道,“害怕什么?”
韩宗廷把脸埋在她肩膀,“害怕这一切是假的,我害怕我们的婚事只是我的一个梦。”
唇上温热的触感传来,罗紫笙闭上了眼睛。
韩宗廷似乎在确定这一切是真的一般,用力的抱着罗紫笙,他在用这种方法来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真的。
罗紫笙闭着眼睛,脑海有些混乱,迷迷糊糊,头重脚轻,耳边的气息有些粗重,她觉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软香温玉缠绵,窗外柳枝头那宿鸟也不忍打扰,“扑棱棱”飞离。
听到声响,罗紫笙似从梦中惊醒一般,连那脖子根也红了,引颈向窗外看去,只看到飞向天际的一个黑点,料想是鸟儿,稍稍松口气,再想到方才之事,虽无人看到,却也羞赧不已。
罗紫笙推开韩宗廷,脸颊发烫,低头不敢看他,“窗子还开着。”
韩宗廷抱着她,声音略带沙哑,“无妨。”说着再次低头,被罗紫笙躲开,知道自己的娇妻害羞,韩宗廷便不再继续了,“我去要些热水来。”
一时,韩宗廷端了热水回来,罗紫笙去了钗环残妆,洗了脸,只着里衣。虽玩了一日,罗紫笙精神很好,韩宗廷便陪她说话。
突然,罗紫笙隐隐感觉腹中有些疼痛,右手覆在肚子上轻揉。韩宗廷见状问道,“怎得?”
罗紫笙皱眉,“肚子有些疼。”
韩宗廷登时紧张起来,“可是吃坏了肚子?疼得厉害吗?我去请大夫来。”一边说着一边端来热水,“喝口水。”
罗紫笙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我没事,过会儿就好了。”兴许是今日有些疲惫,且吃的东西是素日不常吃的,自己身子弱受不住。
韩宗廷扶她在床上躺下,手在薄被下缓缓给她揉肚子,一手探在她额头,还好不烫。
罗紫笙原想着自己歇一会子便会好,谁知腹中疼痛竟越来越厉害,起初只是隐隐作痛,现在好似有针在扎一般。罗紫笙忍着痛,只觉周身发热,出了一层薄汗。
韩宗廷注意到她额头细汗,“可是疼的厉害?”他用帕子轻轻为她擦汗,再次探上额头,方才还稍有凉意的额头此刻竟隐隐发烫。
“我去请大夫。”韩宗廷心中焦急万分,将竹儿叫起来照顾罗紫笙,自己下楼。
店老板对这对出手阔绰的客人印象很好,见韩宗廷询问,兼着店里不忙,当即派小二亲自带路,此时天色已晚,不少铺子已经打烊,两人寻了两条街方找到一家没有打烊的药铺。
天色已晚,兼着还要出去,大夫不是很情愿,韩宗廷付了他十两银子,他这才同意出门。
韩宗廷离开后,罗紫笙一直躺在床上,只觉腹中疼痛愈演愈甚,好似有一把刀在绞,身上里衣已经湿透,整个人好似火在烧,脸颊通红,额头不住的冒汗。
竹儿在一旁,干着急,没办法。
韩宗廷见她这般,登时被唬住了,有些慌乱的帮她擦去脸颊上的热汗,“我请了大夫过来,你先忍一忍,很快就会没事的。”放下床帐,整理好之后,便让小二领大夫进来。
路上韩宗廷已经把罗紫笙今日所到之处,所吃之食,俱已告诉大夫。
诊脉后,大夫道,“应当与小姐今日的吃食有关,吃下去的东西脾胃不受,克化不得,食物积在胃里,时间久了便会腹痛难忍。此症虽急并不凶,我开个方子,服下之后很快便会好的。”
韩宗廷松口气,“只眼下疼得厉害,大夫可有什么止痛的法子?药一时三刻煎不出,总不能一直忍着不是。”韩宗廷隔着床帐看躺在床上的罗紫笙,恨不得自己躺进去替他疼。
大夫自药箱拿出一丸药,递给韩宗廷,“含在嘴里,药丸化入口中,可以暂时止痛。”
韩宗廷给了小二银子,让他帮忙煎药,小二自然欢喜。他自己则留在罗紫笙身边陪她,待大夫和小二走后,他将床帐挂起,把药丸送至罗紫笙嘴里,药丸慢慢在口中化开,罗紫笙觉得腹中疼痛减轻了一些。
韩宗廷捧起罗紫笙的手,慢慢亲吻,满是含痛苦和自责,“是我的错。”
罗紫笙吃力开口,“如何能怪你?”要怪也要怪自己才是,是自己吃东西不注意。
韩宗廷摇头,将罗紫笙的手贴在自己脸颊。
一时小二煎药送上来,韩宗廷一手端着药,一手小心翼翼搀扶起罗紫笙,让她靠在自己怀里,自身后将她圈在怀里,喂她吃药,吃完药,再扶她躺下。
药效上来,罗紫笙腹中疼痛减轻,慢慢恢复正常。折腾许久,罗紫笙早已疲乏得紧,疼痛退去之后很快便睡熟了。
韩宗廷守在床边,确定她睡熟后这才放下心来,简单洗漱后,轻手轻脚上·床,将罗紫笙抱在怀里,安心睡去。
清晨的风带着一丝凉爽,透过窗户的缝隙吹进来,罗紫笙在叽喳的鸟鸣中醒来,身边已空。罗紫笙撑着身子坐起来,身体已经恢复如初,只是昨晚出了许多汗,现在身上黏腻不爽。
韩宗廷知道罗紫笙没有胃口吃饭,特意让小二熬了稀粥,做了几道清淡的小菜,进门,看到罗紫笙已经醒了,问道,“今日可觉得怎么样呢?”
罗紫笙点头,“好多了。”
韩宗廷放下饭菜,探了探额头,确定她没事,悬着的心才放下,“我特意让小二熬了些粥,你尝尝看,若是有什么想吃的,告诉我,我另让他们做去。热水已经在烧了,用过饭后便可沐浴。”
罗紫笙没什么胃口,因此吃的很少,韩宗廷便哄着她多吃点。
小二准备好了热水,抬进房间里,韩宗廷为罗紫笙准备好干净衣裳,便退出房间,临出门道,“我就守在外面,你若是需要,大声些我便能听到。”
罗紫笙答应了。
韩宗廷似不死心,又追问一句,“你确定不需要我帮忙?”神色颇有些遗憾。
罗紫笙明白过来他在打趣,羞红了脸颊,把人推了出去。
罗紫笙自觉身体已经无碍,用过午饭后,便想要退房赶路,被韩宗廷劝阻了,“你身子刚好,需要休养几日,赶路不着急的,大夫开了三日的药,至少把药吃完再走。”
罗紫笙拗不过他,只好答应。
闹腾了一回,韩宗廷对罗紫笙的吃食格外上心,吃什么喝什么,必须经过他同意,罗紫笙笑他把自己当孩子,韩宗廷不以为意,直言我是为你好。
很快便要住进王府,罗紫笙猛然间发现,自己对王府的事情竟一无所知,少不得询问韩宗廷,韩宗廷一一向她说明,在提到管家一事上,几次开口,又咽了下去,似有难言之隐。
罗紫笙笑道,“若是还未想好如何开口,不如想好再说。或者我不知道是也可以的。”
“不是的。”韩宗廷道,“我一直想告诉你,只不知如何开口。”
一路上韩宗廷对罗紫笙有问必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见他这般吞吐,反倒引罗紫笙好奇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