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渚白扭头看去,来人鬓若刀削英气勃发,穿一身紫衣华服,腰间挂一块上好羊脂白玉,湖碧色流苏随着他的走动在空中一荡一荡的,正是当今二皇子赵奕霖,“见过二殿下。”
赵奕霖并未理会,而是转向坐在一旁的太子,“大哥也在?也对,郁结之气凝结于胸不利于身,大哥被父皇责骂,确实应该出来多走走散散心。不过,大哥千万莫要因为被父皇责骂而心有怨念,正所谓‘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父皇对大哥心存希冀,要求自然严格了些,大哥也要理解父皇一片苦心才是,大哥现在是太子,将来可是要继承皇位的,不会连这点子小事也看不透吧?”
陛下后宫只有皇后和两位美人,且膝下皆有一子,这二皇子便是李美人所出,另有三皇子,名赵奕泽,系吴美人所出。
太子淡漠道,“二弟说的是。”
嘲讽完太子,赵奕霖转向一旁的罗渚白,“蹴鞠需要对手,你方才说要下场一试,不如我当你对手如何?”
罗渚白道,“荣幸之至。”
换好衣裳后,两人下场,比赛正式开始。
亭中坐着的一干人也没了说话的心思,皆把注意力放在场中比赛上,一炷香的时间过去,比赛陷入胶着,场外观看之人的心也跟着提到嗓子眼。
赵文琰喝茶的空隙,注意到一旁神色悠闲的罗家三姑娘,她亲哥哥场中比赛,旁人尚且紧张到手心冒汗,偏她这个亲妹妹悠闲放松,忍不住道,“罗姑娘如此放松,可是看出谁输谁赢?”
罗紫笙道,“自然是我大哥输。”
赵文琰道,“双方实力相当,场中亦未有谁占上风,姑娘如何得知?”
罗紫笙淡淡道,“蹴鞠规矩并不能制约这场比赛。”
赵文琰更加好奇,追问,“为何?若不受蹴鞠规矩制约,双方在遵守什么?如何分出胜负?姑娘又如何得知谁输谁赢?”
罗紫笙扭头看了他一眼,浅浅一笑,“世子殿下果真心性单纯。”
一句话说的赵文琰有些羞愧,满城中谁都知道他是个闲散世子,不读书不问事,她这句话不知是就事论事还是暗中嘲讽。
罗紫笙见他面有僵色,方意识到自己唐突,忙道,“方才是我唐突了,世子莫要放在心上。”
锣声响起,比赛结束,果真是罗渚白输,赵奕霖胜。解下比赛穿的衣裳递给旁边小厮,两人回到亭中。
赵奕霖道,“听说你现在还是名副将?”
罗渚白道,“惭愧惭愧。”
“确实惭愧,你在军中多年,怎么着也应该混个将军才对。你祖父当年跟随先帝打天下,是开国大将,你父亲也算是有点功绩的,到了你这里竟然只是个副将,果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啊。”
忠君为国赤子之心,竟然被人如此嘲讽践踏,罗青梧当即便要与他理论,却被罗渚白拦下,“二皇子说的是,我祖父一生荣耀,父亲虽不及祖父,亦有战功在身,百姓的称赞便是最好的证明,至于我,虽是名副将,但我们罗家上下的忠君爱国之心皆是一样的,职位有高低,赤子之心却不分高下。”
“巧言令色。”赵奕霖冷哼,“如果你的本事有你这张嘴一半好使,现如今你也不会是名副将,一个手下败将还大言不惭说什么忠君爱国,若我朝男儿皆如你这般,只懂得耍嘴皮子,嘴上说的好听,却无半点真本事,则我朝危矣。我劝你还是早早回家吧,即便你不做事,你爹挣下的家产也足够令你衣食无忧了。”
罗青梧忍不住道,“我大哥哥职位虽低,也是严格按照军规军纪,按功论赏提拔为副将的,二殿下莫不是在质疑军规?这军中的规矩可是陛下亲定的。至于这蹴鞠,寸有所长尺有所短,我大哥只是不善蹴鞠而已,二殿下却以游戏输赢来评判一个人在战场上能力高低,未免太过儿戏。”
赵奕霖凉凉道,“陛下日理万机,要处理的事情何止千万,被小人蒙蔽也是有的。再者,我说错了吗?你大哥确实是个小小的副将,而他蹴鞠确实输给了我。”
罗青梧起身道,“既然二殿下长于蹴鞠,不如我们比比?”
赵奕霖目光自上而下将罗青梧打量一番,“你?”
罗青梧故意激他,“不敢?莫不是怕输给女子失了颜面?”
“好。”赵奕霖当即答应,他怎能容忍一个女人在自己面前叫嚣。
太子招呼众人坐下,“来来来,坐下,喝茶喝茶。”说着,亲自为大家斟上茶。
赵文琰见罗紫笙依然悠闲,好奇心再次上涌,“罗姑娘以为这场比赛,谁输谁赢?”
罗紫笙干脆道,“自然是青梧赢。”
“这么干脆笃定?我刚才瞧着二表哥蹴鞠技术……莫不是这一场也不受蹴鞠规矩的制约?”
“不,这一场是严格遵守蹴鞠规矩来比的。”
“那你如何笃定你姐姐赢呢?二殿下的技术可不差,方才你我有目共睹。”
“因为我相信二姐。”我相信二姐姐不是鲁莽之人,她会提出这样的邀请,自然有她的用意。二姐姐对罗家的名声和家人看待极重,绝不容许有人看轻半分,其次,她最看不起那些仗势欺人倚势凌人之人,而这两样,二皇子全占了,她定是要给他点颜色瞧瞧的。
赵文琰越发对这个罗三姑娘好奇,莫不是她们罗家有什么祖传之术?忍不住问一旁的罗渚白,“可有看出谁胜谁负?”
罗渚白担心妹妹,一双眼睛粘在比赛场中,头也不回道,“比赛尚未结束,胜负不可知。”
赵文琰又问宋玉满,宋玉满摇头。
终于轮到赵文琰笃定了,他笃定,这未卜先知之术只有罗三姑娘懂得。
比赛结束,再次印证罗紫笙的话,赵奕霖输给了罗青梧。
两人回到亭中,赵奕霖的黑脸可与锅底相媲美。
旁边是春泽场管事的,他是来给赵奕霖送上一局比赛的彩头,因来晚了一步,赵奕霖已经下场,他只好候在一边,看到赵奕霖回来,双手捧着托盘,奉上那对白玉镯,谄笑道,“恭喜二殿下,这是您上局比赛赢得彩头,一对上好的白玉镯。”
赵奕霖输了比赛,心情正不好,呵斥道,“什么破烂东西,也敢拿来碍眼,滚。”
那管事的站在太子和世子旁边,眼睛那里敢乱瞟,因此,赵奕霖和罗青梧比了多长时间,他便盯着那对白玉镯盯了多长时间,那里会知道赵奕霖输了比赛。本想着在二殿下面前讨个好,没成想碰了钉子,只能麻溜儿的离开。
赵奕霖输了比赛,那里还会继续留下,很快也离开了。
被二皇子这么一搅合,罗青梧也失了兴致,虽然赢了二殿下,挽回颜面,到底影响心情,因此,罗家三兄妹也离开了。
那管事的捧着那对白玉镯,仿佛捧着一个点着的炮仗一样惴惴不安,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好躲在二殿下看不到的地方,等他离开后返回亭中,询问太子如何处置这对白玉镯,日后若是二殿下再想起来这事,自己也好拿太子挡灾。
他算盘打的好,可惜太子不上当,“这可是二殿下的东西,你如何来问我?”
管事的脸皱成苦瓜。
最后还是赵文琰道,“就当做下一场比赛的彩头吧。”
“那二殿下那边?”
“二殿下不会因为一对镯子为难于你的。”看他还是不放心,又道,“若是问起来,你只管让二殿下来找我便是。”管事的这才放心离开。
马车在土路上缓缓行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后面留下两道不深不浅的车辙。
罗紫笙回想二殿下离开时的脸色,担忧道,“你今儿可是和二殿下结下梁子了,那个人心高气傲又蛮横,今日比赛输给你,当着众人落下面子,怎么可能咽的下这口气,日后可要小心才是。”
罗青梧道,“小人行径,我还怕他不成。”
“君子难遇,小人难防,这个道理你还不懂吗?”
三兄妹没有带下人,只赶了一辆马车,此时,罗渚白坐在车辕上充当马夫,闻言道,“二殿下张扬跋扈惯了,并非针对我们罗家,他说几句自然就过去了,你这一冒头,还赢了他,反倒让他记恨上了。”
罗青梧不满道,“大哥哥是怪我做错了吗?难不成就任由他说我们罗家一代不如一代,说你是个草包?”
“自然不是。”罗渚白笑道,“我常年不在家,只留你们姐妹两人,你脾气刚烈些也是好事,我这不是怕我不在的时候,你们吃亏嘛。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总不能让爹出面不是。”
罗青梧道,“让爹出面,那才是羞死我,我有分寸的,大哥哥放心就是。”
这边罗家马车缓缓离开,那边赵文琰下场玩儿了两场尽兴后,也准备离开。宋玉满送他上马车,目送赵文琰的马车离开,直到看不见,还舍不得离开。
“二姐姐这是看什么呢?这么含情脉脉的。”
身后一道尖酸的声音响起,宋玉满回头,来人正是宋家嫡女宋玉娴,她四妹妹。梁氏不喜她们母女,她的女儿又岂会把宋满玉放在心上。
宋玉娴看向马车离开的方向,“方才离开的是安乐世子的马车吧?追情郎都追到春泽场了?还真是令我感动啊?那安乐世子可有多看你一眼?普天下舍亲娘追情郎的女人,我还是第一次见。”话音一转,顿时变得尖锐,“也不嫌害臊,我们宋家的脸都让你丢光了。”
宋玉满忙解释道,“不是这样的,四妹妹不要误会了。”周姨娘生病,宋玉满守在床边尽心尽力照顾,周姨娘心疼女儿,这才让她来春泽场散散心的。
“误会什么?我说错了吗?”宋玉娴走在前面,宋玉满只好跟上,“我知道你心仪世子殿下不是一两日了,可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一个小小的庶女,你配得上世子殿下吗?隔三差五的献殷勤,又在这望穿秋水望眼欲穿的,我可警告你,你若是做出什么让宋家丢脸的事来,休怪我不顾姐妹情分。”
世子殿下才不是那种拜高踩低以身份论人的人呢,他对自己从未有过嫌弃,每次见面都以礼相待,还会关心自己,叮嘱自己。但这些话宋玉满也只敢在心里想想,万万不敢说出来的,“我不会给宋家丢脸的。”
“你现在的行为不是在给宋家丢脸是什么?别做那些个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了,穷儒生配你已是绰绰有余,还不滚回家去。”
每逢节日,春泽场周围便会设置一些茶摊,以供观众休息解渴。这边亭中好戏已经散场,茶摊的好戏才刚刚开始。
一位锦衣男子慵懒斜坐在板凳上,一手搭在腿上漫不经心敲打着,另一手把玩着一把折扇,扇坠是一块雕刻精美的玉佩,洁莹润泽质地上乘,将方才亭中之事看了个彻底。正是那日向罗紫笙问路之人。
锦衣男子本是来看比赛的,没想到竟然看到当日为自己指路的那两名女子,因此多看了两眼,没想到看到这么一场好戏。“天子脚下果然与众不容,连女子也比别处要少几分娇弱多几分英气。”
旁边立马有人附和,本就是闲聊喝茶,有人开话便你一句我一句说起来。
“这位公子指的是方才上场的那位女子吧?那是罗将军家的千金,虎父无犬女,自然与其她女子不同。”
“罗将军?就是父亲是开国大将的那个罗将军?”锦衣男子似乎听说过罗家。
“正是,除了这个罗将军,这天下那里还有第二个罗将军?”那人呷口茶,“罗将军赫赫战功,可一点没沾父亲的光,都是他自己真刀真枪在战场上挣回来的。”
另一人插嘴道,“罗将军不但战功显赫,其家庭和睦也是我们很多人羡慕不来的。”
“哦?”锦衣男子换了个姿势,“此话怎讲?”
蓝衣男子顿时来了精神,准备喝口茶再开讲,一提茶壶,竟然空了,尴尬笑笑。锦衣男子用折扇把自己茶壶往前推了推,蓝衣男子嘿嘿一笑,“多谢多谢。”
喝完茶用衣袖抹了下嘴,“你有所不知,这罗将军未成亲时便有了心上人,听说被别人捷足先登,这才娶了后来的妻子耿氏,成婚后两人倒也恩爱,第二年便生下一个儿子,就是现在的罗渚白罗副将。婚后第三年罗将军领命出征,一走就是十个月,当时耿氏还怀有身孕,后来,你猜怎么着?这罗将军回来的时候竟然带回一个女人,而且还是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
“耿氏是将门之后,性情刚烈眼里不揉沙,当时我们都议论纷纷等着看好戏,谁知这大肚子女人竟然安安稳稳住进了罗家,而且有了名分,现在还成了罗家的女主人。”
“妾室上位?那正妻愿意?”锦衣男子用折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左手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