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吴梅想象的不一样,陈惠身上没有一点阔太太的架子。实在人一个,礼数上很周到,穿衣打扮朴朴素素,待人接物温和诚恳。
一见面,陈惠就把心里话和盘托出,说自己就刘阳这么一个儿子,丈夫刘青山打的江山都是为刘阳。刘青山年纪大了,家业以后要靠儿子儿媳,晚接手不如早接手。言辞之间,已然把何云当成半个自家人。又说儿子学历不如何云,何云要是能嫁给刘阳,是他们刘家的福气。
吴梅本是有些介意刘阳的高中学历,觉得他这方面配不上女儿,但见陈惠姿态放得这么低,也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太苛求。
想想,万事两难全。刘阳没上过大学,不代表他没能力,也不代表他以后上不了,现在社会上在职读书、美化简历的多的是。刘阳为了何云能破天荒跟他爸翻脸,说明他对何云用情够深。刘阳的妈陈惠呢,个性不奇怪,女儿要是嫁过去,婆媳关系差不到哪儿去。倘若换个人家结亲,男孩儿纵是硕士博士,靠不靠谱且不说,万一遇上个恶婆婆,一辈子说不出的苦。再说了,现实点儿看,刘家的经济实力摆在那里,女儿到刘家过日子,这辈子都不用操心钱的事儿,不好吗?
两个母亲一来二去地互动了几次,吴梅逐渐从“反刘”转向了“挺刘”,这让当时的何云着实意外。
照吴梅的说法,工作就是为了生活。在外头工作,那叫“谋生”,干得再好,是给别人打工。在自家工作,那叫“创业”,是给自己打工、给后代打工,能一样?再说,真有水平、有能力的人,不挑地方,在哪儿都能干得风生水起。况且他刘青山让何云辞职,又不是让她回家做灰头土脸的全职主妇,是要她跟刘阳一起,做家纺厂的“掌舵人”。
那阵子,吴梅给何云吹耳边风,劝她别急着做决定。说她正当年,挑挑拣拣是自然。甩了刘阳,去追求所谓的事业自由,旁人也没什么可说的。刘阳那边呢,痛苦一时,劲儿过去了,也就“翻篇儿”了,没有谁除了谁不能活。但何云得想明白了,缘分不等人,过了这村儿就没这店儿了,毕竟刘家那样的条件,想嫁过去的女孩儿,一抓一大把。别哪天想想,刘阳挺好的,后悔了,可人家又有对象了,那时可没有后悔药吃。
何云疑心吴梅被灌了**汤,又觉得吴梅像自己肚里的蛔虫。吴梅劝她的话,何云都思量过。
刚提分手时,何云觉得自己是个果敢的女人,是个为自由而战的斗士,浑身充满力量,闪闪发光。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感性和理性的较量逐渐强烈。理性告诉她,坚持自我没有错。可感性质问她,想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就有错吗?分手的日子里,刘阳痛苦,她又何尝不痛苦呢?
她不能否认真实的内心。她想刘阳,想念他们在一起的时光。刘阳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松弛感,他像冬日早晨的阳光,温暖、随性,跟他在一起,人会不自觉地放松下来。岁月静好,不徐不缓,这种感觉何云在别的男人身上从未有过。
有几次,何云想象,如果刘阳再来找她,她或许会顺着“台阶”下,顺理成章地重回刘阳的怀抱。
可偏偏那几天,刘阳没有来电,没有信息,也不再开车到办公楼下等她了。何云怅然,难道他真的知难而退了?又或者,像吴梅说的那样,他已经“翻篇儿”了?
莫文蔚有句歌词:感情说穿了,一人挣脱的,一人去捡。那时的何云深有感触。在爱情中,挣脱的人往往潇洒,捡的人常常落寞;可一旦捡的人想开了、不捡了,挣脱的人不但潇洒不起来,还会加倍落寞。
放弃刘阳,还是放弃工作?何云心里的天平在反复摇摆。直到几日后的一个晚上。
那天周五,同事早早下班过周末去了,何云主动留下加班。工会,有什么班可加?借口罢了。心情不好,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只想木然呆着。到了七八点的样子,天黑了,人走光了,整个办公楼静得可怕。何云胆小,想想,拎包走吧。
出了公司大门,何云隐约听见身后有人喊她,回头一看,刘阳的褐色沃尔沃停在路边!刘阳来找她了?何云心里又惊又喜。忙走近一看,嗬,不是刘阳,是刘阳厂里的司机老缪。何云认得他,谈恋爱的时候,刘阳请他捎过几回东西给何云。他来干什么?没等何云反应过来,车后门打开了,出来个人,是刘阳他爸刘青山……
半个小时后,何云火急火燎地来到了市第一人民医院住院部。看见刘阳躺在病床上的一刹那,何云红了眼。刘阳右臂打着石膏,看见何云,歪头一笑,说:“胳膊断了,这两天没打电话给你……”何云冲过去抱住他,哭了起来。
一个月后,何云辞了职。三个月后,何云跟刘阳结了婚,成了刘氏家纺厂的总账会计。
时至今日,何云时常回首往事,她问自己,究竟是什么促使她作出了决定?
是刘阳因分手而工作失神、手臂卡进抛光机差点儿残废?是那天晚上刘青山一改往日做派在医院楼下坦诚而恳切的请求?还是母亲吴梅那阵子几次三番的劝导和开解?
说不清,何云自己也说不清。她只知道,提分手时,她是顺了自己的心;可最终放弃工作选择刘阳,也是顺了自己的心。不知道往哪儿走的时候,就跟着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