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前看别向后看 第1章 吵是日常1

一阵眩晕，何云只觉腹中翻江倒海，赶忙冲向卫生间，扒着马桶，狂吐不止。吐完后，何云感觉轻松了一些，瘫坐在地砖上，顾不上马桶圈上的呕吐物，也顾不上凌乱的头发，任由发丝粘在脸上。她仰着头，闭上眼，轻轻靠在雪白的浴缸上，大口地呼吸。

这是她这个礼拜第二次吐了，上一次是周二，刘刘的语文老师在家长群里发了当天的语文默写情况，30个词语，错了17个。今天是数学老师在群里发了口算小测验的结果，50道十以内的加减法，对了15道。

何云觉得很可笑。要是把这事说出去，估计没人相信。刘刘才上一年级，做妈妈的压力就大到这个程度。上次呕吐，何云立马去了医院，检查了一圈，不是怀孕，不是脑梗，医生询问了情况，说应该不是病理性的，而是压力过大导致神经紧张，过度的神经紧张又引起神经系统失衡,造成头晕想吐的症状。没想到，才过去两天，又这样了。

何云觉得心里憋得慌，她想找个人说说话。找谁呢？怎么说呢？母亲吴梅？她前几日搬花盆把腰闪了，躺在床上，翻个身都困难，不烦她了。老公刘阳？说不着，再说已经好几天没联系了，这会儿打电话过去，倒像是自己先求和了。好友于姗？纪琴？算了，没法儿说。其实，自从何云在刘刘5岁的时候，带他去省儿童医院看过之后，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

刘刘是何云的独生子，出生的时候，说是含着金汤匙，一点不为过。刘刘的爷爷刘青山，也就是何云的公公，精明能干，十来岁就在别人的家纺厂里打工，二十来岁的时候，积攒了相当的经验、人脉和渠道，跳出来，自己开了一家家纺厂，专门生产床上四件套，产品远销新疆、内蒙，在当地小有名气。到如今积累了三四十年，不说家财万贯，也可以说得上是财大气粗。别的不说，就说每年过年公公给孙子刘刘的压岁钱，就有20万，一年一张存单，从刘刘出生那年开始，年年如此。

何云暗暗给儿子刘刘算过一笔账。现在他们住的这套160平的小高层，带个不错的学区，和大学城隔着一条马路，而且正在建地铁，地铁口离小区不到500米，通车之后，房价3、4万一平不是问题，这套房保守估计就算500万。离这套房不到3公里，还有一套260平的大平层，是本市有名的高档住宅小区，环境清幽，当初能买得到、又买得起的，都是非富即贵的人物，公公四年前650万全款拿下，现在少说也值800万。家纺厂在县里的一个镇上，公婆当初在县城里买了一套上下三层、带大庭院的别墅，虽说价格比不上市里，300万还是值的。只不过买了之后，没怎么住，空置的时间多，老人家更愿意回镇上住，方便厂子管理。这不，这两年花了将近500万，从上海找了专业的设计师，紧挨厂子，建了一座更豪华的乡村别墅。去过的人，没有不说“豪”的，好友于姗第一回来，就惊呼像“阿房宫”。除了这些房产，公公手里还有存款。厂子的会计是何云，何云替公公催应收、跑银行、汇账款有七八个年头，老爷子有多少钱，她大概摸得**不离十，少说2千万。此外，厂子效益一直不错，这几年年利润最少也有个两三百万。也就是说，房产、存款，再加上厂子，刘刘以后的身家不说上亿，大几千万是不成问题的。虽说跟真正的富豪不能比，但作为二、三线城市的普通人，已经很不错了。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钱不能解决所有问题。这话要是放在以前让何云听见，她绝对会在心里骂一句“装逼”。可现在她真的觉得，有些问题不是钱能解决的。钱能让刘刘的阅读障碍症消失吗？

刘刘三四岁的时候，走路还是不稳，常常莫名其妙地摔跤。明明看见前面有障碍物，路过的时候不知怎的总会被绊倒，走着走着就撞到橱门、桌角。当时何云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她敏锐地觉察到儿子有点奇怪。她在网上预约了上海最有名的儿童医院，拉着老公刘阳，带刘刘去检查。检查结果是，刘刘有“阅读障碍症”。手脚笨拙、走路易摔是这种病症的一方面表现，而读写困难、学习障碍会是以后学龄阶段的主要表现。医生说，有阅读障碍症的孩子，存在一定的神经发育障碍，想要自愈比较难，适当的干预可能会有积极的效果。医生还特别嘱咐，对这样的孩子，家长要有更多的耐心、理解和包容，尽量营造一个宽松的氛围，不宜施加太大的压力。

何云到现在都记得那一天的心情有多糟糕。她对刘刘寄予厚望，出生在这样的家庭，想学什么学不了？她给刘刘规划了完美的人生，三角钢琴早就看好了，击剑俱乐部也去参观过好几次了，就等合适的时机启动计划。“学霸”、“精英”这些电视剧里的人设，她儿子刘刘应该都担得起。可是这些美好的设想，现在好像都成了幻想。学习有障碍，以后上学怎么办？能不能考上大学？难道跟他爸刘阳一样，高中毕业就回家，进厂子“打工”？

自从刘刘上了一年级，何云每天都在焦虑和抑郁中切换。家长□□群没响的时候，她焦虑，像在等待受审。家长群响了，她又抑郁，因为刘刘总是那个垫底的。几乎每天，老师都会私信她。上课注意力不集中，拼写困难、读书慢，漏写笔画，写镜像字，忘性大，前一天背的课文，第二天又忘了……何云觉得压力太大了，而且这压力全是她一个人的，刘阳连家长群都没进，成天在厂子里忙东忙西，隔三差五回趟市里的家，孩子的学习他几乎不闻不问。

“哎！”何云深深叹了口气，从地上爬起来。快五点了，该接刘刘了。

她麻利地漱了口，洗了脸，整理了头发，又把马桶和地上收拾干净，拿起车钥匙，关上门，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