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后要找暮芊芊,暮芊芊自然想不到。她现下唯一苦恼的事情是,自己已经偷跑出来好几天了,再不回去,暮奇就该杀到天界来捉她了。
可是怎么办,润玉和锦觅的婚事还一塌糊涂呢,剪不断理还乱,这叫她怎么放心能走?
水神不在天庭,锦觅也不在,什么都不能沟通。暮芊芊急得,那个元君什么时候出关啊,到时候她也劝不了天帝的话,润玉肯定要被罚得很惨。
那,那她可不可以偷偷带润玉回天界,不告诉哥哥他们?
唔,不行,暮奇绝对会发现的,润玉会更惨。
暮芊芊愁眉苦脸,生无可恋。
自上次和润玉越界的举动后,暮芊芊都不敢去找润玉了。现下她悄悄出来,却发现润玉不在七政殿,也不在花园里。
这大白天的时候也不用去值夜啊,暮芊芊狐疑地出了璇玑宫,一路询问仙侍有没有看到夜神殿下。问到第四个的时候终于有回复了,一个小仙子告诉她,夜神往九霄云殿的方向去了。
暮芊芊心里一个咯噔,完了,天帝兴师问罪了?
太微确实是才想起来还有婚书一事,处理政务的时候便派人叫了润玉来九霄云殿。本是叫他拿婚书逼洛霖就范,结果这孽子告诉他,婚书已经被洛霖拿走,此刻怕是已被摧毁。
润玉还在下方君子端端,跪着的身姿笔直:“父帝,这桩婚事,水神与锦觅仙子皆不愿意,孩儿也不愿意,还请父帝收回成命。”
收回成命?太微被气得心火大旺,手中的奏折猛地扔出去,撞在润玉的额角仍旧不能平息他的怒火,指着润玉气急败坏,“逆子,逆子啊!本座以为与你分析实事,你总该看得清楚,却不想你如此冥顽不灵,你是想气死本座!”
润玉眸睫轻垂,额上出现一角淤血伤痕,他却仿若感受不到,仍旧端礼固执道:“润玉恳求父帝,收回成命。”
太微青筋暴动,“你在璇玑宫反省真是毫无作用,想忤逆是吗?好,跪到九霄云殿门外去,本座让你看看,即便是挂着夜神的名号,忤逆本座,又有谁还会同情你一分!”
没有权利,天帝之子一样被人鄙弃。
晚霞的的光彩温柔迷人,大半都在九霄云殿的西方。那一日,不少仙侍只见一向温润如玉,仙然清贵的夜神殿下从九霄云殿出来,霞光落在他被散乱的墨发之上,额角的伤痕与光色一样艳丽。
不曾见过清逸风绝的夜神这般狼狈过,可即使狼狈,他依然从容之态,撩开衣袍坚定地跪在了九霄云殿门前。
那一刻,仿佛云霞都在为他颤落。
太微也从九霄云殿走出,压着怒气道:“婚约绝无更改的可能,记着今日,今日的耻辱,是你不知好歹。”
太微未说要他跪到什么时候,便满面怒容拂袖而去。
只留下一个被罚的夜神。
周边的天兵仙侍眼不敢观,耳不敢闻,夜神就跪在他们边上,内心一阵颤栗。
那道身影坚毅美绝,就连身上的伤痕都是种令人心碎的气质。
然而,无人上前,无人观问。
也不知过了多久,
九霄云殿前的台阶实在太长了,暮芊芊提着自己的裙角,心里急得不行,奈何灵力不高,终于爬到顶时,已经精疲力尽,气喘吁吁。
还没等到她把自己靠在汉白玉柱上缓过来,就被跪在殿外的身影惊住了呼吸。
一身白衣,即使是跪着,却仍旧满身高洁。
润玉?
暮芊芊惊吓奔过去,蹲到了润玉面前,一眼便看到他额角的伤,指尖控制不住抚上去,“殿下受伤了?”
怎么会这样?
她连碰都不敢碰,一瞬间,愤怒和心疼占据了她的心扉,“殿下一定很疼……”
指尖温柔地抚过伤痕,润玉感受到她指尖的凉意。抬眸,望见她的面容涌上心疼的神情。
“星瑶,”润玉将她的手握回来手心暖指尖,“你怎么过来了?”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仿佛现在并不是屈辱地跪着受罚,眉间的顿蹙都只是因为她手指的凉意。
暮芊芊鼻头酸酸的,“殿下,你怎么受伤了,我们回璇玑宫,我给你疗伤好不好?”
润玉却笑着安抚,“不碍事,父帝让我在这里受罚。星瑶,临夜风大,不用管我,早些回宫去。”
暮芊芊哪里肯听,拼命摇头压制眼泪,“我不走,我要在这里陪你。”
暮芊芊怕自己的手帕都过于粗糙而磨痛了他的伤痕,只能用指尖泛起阵阵灵力去疗化他的伤。
心中还骂,天帝也太过分了,连自己的儿子都下手。
“星瑶…”润玉的声音都沙哑了一些,他感觉到自己伤痕的疗愈,也感觉到她的心疼。
临夜有风,拂动两人衣角,暮芊芊穿得单薄,藕粉色的衣衫像株小花藤在飘摇,衬得她脸色过度白皙。
少女却只看着他,四周都是天兵仙侍,唯有这里是他一个人的屈辱,她固执的声音里还带着哭腔认真,“润玉跪在这里,那我也陪润玉跪在这里。”
润玉只记得晚霞已经不见了,那个可怜巴巴还气鼓鼓的小姑娘到他身边,带来了一丝温暖,而后坚定地跪在了他旁边。风又掠过,她身上的少女香气若有似无勾过鼻尖。
并排着的两人,放开的衣角宛若散落静静摔碎的紫藤花。
润玉侧头,小姑娘努力学他跪得笔直,白皙的脸上还有隐有泪珠划下。
她在心疼他。
心疼他的伤痕,心疼他受到的不公,更愤怒,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可对于润玉来说,在这个傍晚,她跪到身旁的那瞬间,仿佛是风动带起了心跳,润玉在那刻失语,他好像,对她更动心了。
她那样不假思索又固执地,与他一同分担屈辱。
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已不存在,没有站护的天兵,没有窥探的仙侍。就连夜幕的风也没有了。
润玉只觉得到处都是温暖,他将身旁的小手抓起,笑得轻悦又心疼,“星瑶,乖,回璇玑宫等我。”
暮芊芊摇头,赶忙喋喋不休地诉说起来:“殿下是因为和锦觅的婚事才被罚的对不对?我知道了,水神不想殿下和锦觅成婚,是怕锦觅不愿意。我,我有办法的,我知道锦觅最喜欢灵力了,殿下要讨锦觅的欢心,给她灵力就可以了,五千年,一万年…不够的话,我还有好多好多的灵石,统统都给殿下,只要锦觅喜欢…”
“我不喜欢锦觅。”
短短的六个字,他认真地说出来的时候就散在了风里。润玉看着眼前的少女一副茫然幻听了的模样。
润玉轻笑一声,将她的手握紧了些,“星瑶说这样的事情只能与喜欢的人做。”
“我只与喜欢的人做。”
他将她的手握得很紧,似是怕人被吓跑了。暮芊芊呆呆地,看了一眼被握的手又看润玉。
风小了些,他的话也清晰了。
“我想同锦觅解除婚约,因为我想要成婚的人,是星瑶。”
“我想要同星瑶在一起。”
暮芊芊觉得,风好像又起了,不然为什么她的脑子里这么乱?她怔怔地看着润玉,仿佛斗转星移,而她快速被后退进旧时光的洪流那样不真切。
她的脑袋真的转不过来了,“殿下,在说什么?”
“我喜欢星瑶,”那人凑近,呼吸被风扰乱,他将她的手执起放到了唇边落下一吻,“我想星瑶做我的妻子。”
“唯一的妻子,生生世世的妻子。”
“我喜欢星瑶。”
“在救起星瑶的时候,在星瑶对我依赖的时候,在魔界星瑶,为我奋不顾身的时候,在找不到星瑶的时候,润玉的心,就已经无可救药。”
今夜司夜之神不能去挂夜了,可是没关系,他的星星和月亮,属于他夜晚中所有的光明,都在这里。
他向着他的光问,“星瑶,愿意吗?”
一瞬间,山河皆退,流光等待着被它的主人恩赐。
暮芊芊抬了头,润玉眉目含笑,最最温柔的姿态,等她的回答。
可她不知道怎么回答,这好像是她不期待也不允许发生的事情。润玉,喜欢她啊?喜欢她?
怎么可能…
于是,沉默,沉默是今夜的九霄云殿。
而激动是周遭天兵的心声,他们从天亮看夜神跪到天黑,有幸吃到了最新的瓜和狗粮。
所有的天兵面无表情铁面无私,但他们都支起了耳朵,就夜神殿下这么温柔款款地表白,谁受得住啊!快答应他!不要让他白跪!
“星瑶不用急着回答,我知道,我吓到你了。”润玉的笑容不似之前欢悦,勉强了几分,她分得清什么是喜欢吗?
暮芊芊觉得她能分清,即使她的脑回路不是一般人。此刻的她觉得,她好像又发现润玉的一个缺点了。以前润玉只是过度善良让人欺负,现在,眼睛好像也不行了。
暮芊芊回过神,倒是不提锦觅了,满脑子都消化不了这个信息,发现自己的手还被握着,她抽了抽,抽不出来,略微嗔怪地看了一眼润玉。润玉却宽慰一笑,丝毫没有松手的自觉。
暮芊芊被他的笑蛊惑,喏喏地回了头,算,算了,反正他又不喜欢锦觅,那,那就牵吧。
她不再挣扎,润玉会心一笑。
大约是从今夜起,她应该无法逃脱他了。
九霄云殿门前,他们就那样跪着,无视了周遭的任何人。
不远处也立着两道模糊不清身影,今夜星月不在,夜色黯淡,万物无法看清。
邝露却觉得九霄云殿门前的两人显眼得能灼痛目光,她的心好像变成了一片冰水,让她分不清是痛还是酸胀。总之难受得无法呼吸,让她挪不开半分脚步。
太巳仙人看着自家女儿的表情,替她也痛了一回,拍拍邝露的肩,“女儿啊,看来这夜神殿下是不需要我们向天帝求情了,咱们早些回去吧。”省得看了扎心。
邝露被太巳仙人揽着,步行踟躇。
她好像总是来迟了一步,来迟了,就永远地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