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天朗气清,锦蜜扛着自己的花锄,开开心心地准备取几株草药,放进背篓,带回去种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她哼着变了调的小曲,不紧不慢地刨着土。突然一阵微风拂面而过,戴着一朵雏菊正落在她鬓角,锦蜜惊喜地摘下发间花,拿在手里端详。
不远处地一棵高大槐树上,史山翘着腿看锦蜜傻笑的样子,嘴角轻提。润玉站在一棵枝杈上看对面地魔族流民用微风调戏自己的未婚妻,眉心一跳。
“史山姑娘可是和锦蜜有何渊源?”几日来,润玉不只一次或直接或间接地打探史山地来头,都被史山打了哈哈混过去,这次不过是习惯性发问,没想到史山倒是端坐起来神情认真地准备回答。
她勾勾手指,示意润玉靠近自己。润玉与她飞到同一根枝杈上坐了,她才一本正经地说:“我和花界关系甚秘,这一点仙君该能看出来吧?”
润玉颔首。
史山又说:“其实,我和先花神情同姐妹,锦蜜也是我看着出生的。所以严格算起来,仙君还该叫我一声姨呢。”说完,她看着润玉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乐出了声。
润玉看这人一时又不正经起来,也不知她所说是真是假,便侧过身不与她再多说。
史山又说:“小外甥啊,你这不爱说话的毛病可要改改,不然将来哪个姑娘能和你在一起?”
润玉眉头紧锁,说道:“我此生已经有锦蜜了。”
史山叹气,说:“可我怎么看着我这外甥女和只鸟如胶似漆的呢。”
润玉袍子一摆走了。带起的灵力波动直把史山从树上震下去,她从土地上爬起来,擦掉鼻子上的灰,继续用一丝灵力远远地逗弄锦蜜,笑意从从未深达眼底。
不知是不是史山一语成谶,那日之后,突然来了一伙人声称是熠王的部下,押着锦蜜便要去熠王的领地淮梧。润玉自是拉着史山跟了上去,到了淮梧才发现熠王正是锦蜜不久前捡到的神秘伤患,可惜是只凤凰不是孔雀,不然他一定要开屏给锦蜜瞧瞧。润玉的脸更黑了,本来想溜的史山因此也打消了念头,生怕这位冷面仙君一个生气直杀到自己的魔窟去。
然而夜神殿下的愤怒毫无用处。自从锦蜜到了淮梧以后,她和二殿下旭凤的感情仿佛干柴遇见烈火,不烧到灰飞烟灭不罢休。
事实证明,这两人的爱情也确实是不死不休的。润玉静静地站在二人合葬的棺木前,眉头紧锁。旭凤在凡间这一世本应当是极顺遂地,他本就有天界皇子地气运,加上缘机惯是个会做人情的。如果这二人不闹这一初生死相许,他应当可以顺利登基,成为一代帝君;而锦蜜也能顺利修得一世善缘,位列仙班。现在全乱了。
乱了的,又何止锦蜜的劫呢。润玉一侧衣袖里的手指习惯性地去摩梭一直戴着的两颗人鱼泪,却想起来它们早就被自己送给锦蜜作定情之礼了。
他指尖一抖,因为君王英年早逝潦草搭建的墓穴顿时摇晃起来。润玉闭上眼,旭凤和锦蜜在凡间的种种相处有浮现在脑海内。
旭凤,你我相互敬重数百年,为何偏偏是锦蜜……
正当他要以灵力毁了这简陋的合葬墓时,一只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润玉回过头,对上一双包含担忧的眼睛,但那担忧稍纵即逝,逃过了情绪不稳的润玉的眼睛。
“殿下,可是有何事不妥?”本该回魔界多时的史山面无表情的问,“生死相依,祸福相息。于这凡人来说,这陵墓,便是他们和逝者所剩不多的联系。陛下若是不想改变淮梧的国运,还是放过这墓室的吧。”
润玉心里清楚自己确实被一时心绪冲昏了头,但仍不悦地转过头看着这本该消失的人,仿佛所有郁郁的源头是这多事的阻拦者。
史山感受到润玉如剑一般的目光,往后跳了一步,嬉笑道:“殿下饶命,若是小的惹了殿下不快,还请殿下给小的个机会将功补过,可否?”
润玉看她那顽劣的样子着实来气,原来本意只想吓唬她一二,现在却真的微微发怒:“你过在哪里?”
“这……殿下看着小的不高兴就是小的之错,难不成还能是殿下的错?”
润玉眉宇间的一道皱纹变得更加明显,但纤纤公子因着怒气多了几分真实的俊朗。
史山见状,手往怀里一伸,掏出个发着绿光的物什,细看下绿光包裹着的乃是一簇植物,叶片饱满,根茎发达,在史山手上微微发抖。
润玉未说话,等着史山的解释。
史山收了□□植物,露出个讨好的笑,说:“此次锦蜜历劫,几次三番有人阻挠。殿下可以一算,锦蜜这凡人壳子本该寿终正寝,受其子民敬仰,然而最终却落得如此下场,其中定有蹊跷。这花草精灵名为“肉肉”,正是毒害锦蜜的凡人的本体。“
润玉的郁色这才被专注取代,他问道:“那姑娘可审问出什么结果?“
史山答非所问:“她本是锦蜜花界挚友,受穷奇所伤才进入轮回,本来轮回个百十次就可回花界。但是这一世她毒害仙人,怕是难有脱离苦海之日了。“
润玉奇道:“既是挚友,仍不择手段加害对方,轮回之苦也不冤枉了她。“
史山摇摇头:“非也非也,小的刚刚对她用了点小手段,发现她也是受人操纵,至于这幕后黑手……“说完,史山一脸期冀的等着润玉继续问下去。润玉却并未理她。
她只好继续说道:“这幕后之人破坏了这段记忆,但小的从那零碎片段中看到些许踪迹,证明此人也来自魔界。算上灭灵剑之事,小的斗胆猜想,魔界定是掺了一脚。“
润玉此时已压制住翻涌的情绪恢复了平静,他语气柔软道:“辛苦史姑娘了,不如在下和史姑娘一同前往魔界探个究竟,可好?“
史山看他这克制的模样,咧开谄媚的笑,说:“甚好。”
二人说话间便到了忘川河畔。仙魔大战结束几百年后,忘川河畔的河水再未曾起过半点波澜。站在岸边,依稀可以看到即将到达对岸的船夫。
史山见此,偏过头问润玉:“殿下可想随我走条捷径?”
润玉怀疑地看着她,史山见状拉着润玉七绕八转到了一处河水湍急转向的口岸。润玉心中诧异,未曾料到忘川还有如此险要之地,便未曾留意被史山攥着的手。
河岸边有一叶扁舟,用一条细绳挂在岸边,随河水上下摆动,仿佛时刻都会被水浪拍个粉身碎骨。
史山一步跨上小舟,润玉紧随其后。二人站定,史山便自然而然松开了握紧的手。
小舟尾部用茅草搭了个简单的船坞。栓绳的另一端也延续到坞内。史山和润玉上船后,船坞的绳子便自己断开,船也随波漂流起来。
润玉正用神识探察这船有何神奇,船坞内突然传出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
“又来了?”
史山望着逐渐险要的水势,轻轻应了一声。她的脸被巨大的兜帽遮住,让润玉看不清她的表情。
“这位仙君可是您的小友?”
史山抬眼望向润玉,润玉未出声,却向她点点头。
“是。”
“仙君不必耗费灵力,老朽不过一届船夫,无甚特别之处。”话音刚落,船坞便坍塌幻灭。几缕花白枯结的头发随船行飘动着。
润玉暗中一惊,面上却极力维持平静。他拱手向那突兀地矗立在船尾的头颅行了一礼,说:“多谢老人家信任。“
沟壑纵横的老人脸挤出一个丑陋的表情,那可能是微笑,他说:“无妨,左不过是再死一次。”
润玉看这和小舟化作一体的老人看得一时有些入迷,因此未曾注意到史山的身形突然一僵。
眼看快到对岸,船身调转了个方向,船坞早就重新搭好了,草蓬下伸出一根绳索牢牢系在岸边。润玉伸手掏灵石,却被史山拦下。
“我在船上押了二百上品灵石,不必再破费。”
润玉向船坞笑笑,说:“那小仙便不拿灵石给老人家了,这上弦帖,老人家可愿留下一二张,日后指不定有用得到的地方。”
船身闻言摆动了一下,那装着帖子的锦囊便飞入船坞,老船夫也并未言谢,慢悠悠地飘回来处了。
史山一边带润玉向主城走,一边一脸好奇地打听:“何为上弦帖?”
润玉解释道:“是个通讯用的小玩意儿。”
史山说:“仙君如何不给我来几张?我可是帮了仙君大忙呢。”
润玉侧头看向一旁挤眉弄眼的滑头,问道:“你帮了我什么忙?”
史山笑成一棵月见草,回答道:“锦蜜不是仙君的未婚妻,帮了锦蜜不就是帮了仙君。”
二人说话间到了一处酒楼,史山不解释,润玉便也不问,二人便仿佛寻常食客一般坐上二楼。店家欲呈上菜单,史山摆摆手,随意点了几样。润玉也并未有异见,毕竟也不是来这吃东西的。从一楼大堂的一块儿影屏后转出一个穿麻布衣的耄耋老者,长了一头癞痢,两三撮发黄的白发在头顶周围挂着。
正推杯换盏的时刻看见老人却都静了下来,史山饶有兴味的把玩着手中粗糙的酒杯,润玉也不由自主地看向台下。
那老人颤颤巍巍地解下肩上的小包袱,拿出一块惊堂木,原来是个说书人。
生客大概会诧异如此病弱的老人说出来的是本什么书,难不成是《老年疾论》,这惊堂木一拍,却全都放下疑惑,聚精会神地听那老精怪讲起来。
“富贵五更春梦,功名一片浮云。眼前骨肉非真,恩爱翻成仇恨。上回书说道,这鬼王虽与辛夷公主情根深种,奈何家中仍有父兄宗族,不得不挥泪斩红尘,娶了这妖姬妦媞。鬼王提着定亲礼上了妖姬门,谁曾想,这室内春色正大好,咿咿呀呀直教人面带赤色,额上发汗……”
润玉听着这说书人越讲越不像样子,本想袍子一掀走人,奈何又不想被史山嘲弄,只好勉强坐定,面红耳赤地听着。史山却面色凝重,仿佛这下流本子真藏着什么奥秘。
待讲到妦媞为了她那情郎吞了鬼王毒酒一杯,台下心软者皆纷纷抹泪,旁的也不由长叹一声造化弄人。
妦媞饮鸩自尽后,鬼王便差高人做了一傀儡做鬼后,从此大权在握,统一妖鬼两界。
一声惊堂木,皆是梦中人。
润玉被史山强拉着起身才回过神。他边跟着史山下楼边问道:“这是什么法术?竟能让人置身幻境?”不仅如此,润玉看见的妦媞竟是锦蜜模样,而他,是那个鬼王。
史山调笑道:“这等秘书若是被外人知道了,那老□□还拿什么过活”语气中却不见轻松。
那老者虽行动缓慢,却眼看着他的身影三下两下消失在屏风后。史山叹了口气,腰上一挺,从一处壁画翻了出去。
润玉有些狼狈地落在地上,正要出生责备,却正看到说书人急急忙忙从不远处闪出来,健步如飞。
“老□□这么急是要去哪?”史山从暗处问。
老人闻言吓了一跳,直接仰倒在地上。
“咳。”史山用喉咙笑了一声,“此处无旁人,无需做戏。”
老人颤颤巍巍地回答:“大人有所不知,暗处也有聪明人看着。”
“为何要改我卖给你的戏本子?”史山讥讽地看着在地上蠕动的人,没有扶一把的意思。
老人自己从地上慢慢爬起来,说:“大人莫要为难小老,做着营生不容易。”
“这样啊……”史山慢慢说道,从暗中踱步出来,看着那张爬满恶疮的老脸,说:“没想到才过了这几天你便忘了本,那我便替那妖狼教训你一二也未尝不可。”
语毕,她轻轻一挥袖子,那老者便突然飞起几丈,又重重落地。反复数十次后,眼看着要摔成一摊肉泥。一旁被史山噤了声,定了身的润玉目眦决裂地想要阻止这凶残。被摔成肉口袋的身体内却突然传出诡异的童声。
“少英,你这样欺负我,回去没有好果子吃!”话音一落,肉口袋下鼓起一个小包,一只小蟾蜍慢慢从中爬出来,它愤怒地鼓起腮,说:“我要去告诉未申!”
少英勾勾手,那蟾蜍却又顺从地跳到她手上,她说:“我看你是皮痒痒了是不是?“
小蟾蜍瞪着红色的圆眼,闷声说:“除非你给我吃桔子糖,不然我不告诉你谁让我改的本子。”
少英看着它,没说话,是默许了。
那小蟾蜍这才欢快地说:“是个带着面具的黑衣男人!”
少英轻轻唔了一声,问道“他怎么与你说的?”
“他先是来听我说书来了月余,然后突然说我说得不对,该改,若是我改了,便与我灵石万颗,若是我不改,便让我就地长眠。”
少英挑眉,问道:“于是你就毫不抵抗地改了?”
小蟾蜍生气地转过身,用屁股对着少英说:“我向来是相信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然后他像突然意识到什么一样,呱呱叫了两身,说:“少英!你的面具呢!老狼费了半条命才给你做出来的面具呢?”
少英点点它的脑袋,没说话,向仍在暗处的润玉走去:“给你介绍个朋友,我的仙友,玉儿。”然后她转向对她怒目而视的润玉,说:“这是我家幼弟,未央。”
少英刚解开润玉身上的法术,润玉便头也不回地转身便走,一边怒声道:“我还曾以为史姑娘,或者说少英姑娘有一两分真心助我查清锦蜜之事,如今看来,不过是戏弄本君罢了。本是本君自己轻信了,但若是再有二次,本君定不对姑娘手下留情。”
少英急忙拉住润玉的袖子,讨好说:“仙君听我解释,我之前探查了那小草木精的记忆,隐约看到这酒楼内悬挂之画,想是黑衣人无意间带着这精灵来了这里。本想来这询问幼弟一二,没想到巧了,这让幼弟改话本子的,正是我们追查之人。”
润玉转身,淡然道:“多谢姑娘好意了,然蜜儿之事本是本君家事,至此便不便再让姑娘插手。本君回去自会彻查此事,姑娘也就此收手吧。”语毕抬步离开。
少英看着从指间滑走的银丝袍子,心中暗叹天界织女技艺之精巧。这袍子竟冷如秋月,滑如冰玉,让人捉不住。
她只好向那背影喊道:“那仙君也不坐我的小舟了吗?不用付钱的!”润玉的背影没有反应。
“仙君,我是叫少英的,不是史山,仙君可记住了!”润玉仍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少英低头看着手里的小□□,那小□□仍然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我说你歇会儿吧,我都担心你这小小肚量装不住这么大的气性。”
“少英你怎么能把那面具弄坏了呢,当初我们四人费了多大气力才从域外之地,岩浆深处寻得这么一块石头,你……”说着,他抬头看向少英,借着月光,少英面白如纸,本被用灵力隐起的纹路在苍白的皮肤下若隐若现。
“受伤了?“
少英一根手指顺着小蟾蜍的头滑倒脊背,小蟾蜍舒适地叹息一声,瘫软在少英手掌中间。
“不需要了,未央,藏不住了,也无需藏了。“
我又回来了!最近在奶茶店打工,回来门头就睡,对不起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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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史山是少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