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史山兄弟倒是个爽快人,我们问他问题他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鎏英背着手,绕着端坐在太师椅上的卞城王念经一般说,“要是还有机会见到他,我还真想同他一起去那忘川何尽头瞧瞧呢。”
卞城王端着茶杯不说话。
“父亲,你在想什么?”鎏英把鞭子往桌上轻轻一磕,问道。
卞城王似刚回过神,说道:“不要鲁莽,不过我瞧着这史山兄弟倒是个青年才俊,可以再结交看看。”
鎏英高兴地说:“正有此意。”
鎏英走后,卞城王陷入深思,这位不露脸的魔界流民声称自己来自那流民凝结成的“黑狼”。这队伍近百年才突然声名鹊起,他也有所耳闻。以“狼”为徽,打起仗来雷厉风行,不由得让他想起那一位。若真是那一位,不会白白与鎏英交好,此番正好探一探他们的来历。
想着,他又唤来自己的近卫,嘱咐他这段时间贴身保护鎏英,不要出什么差错。夜已深了,卞城的大街上却仍旧人来人往,叫卖声不绝。
卞城王站在楼阁高处望着街上景象,心中蒙尘,不知道这人带来的是喜讯还是……
与此同时,天界云台高楼,却显得寂寥清冷,众仙家都在闭门修行,只有布星台前,有个白衣仙君,正一板一眼地施着法。不远处,一只白色小兽团成一团呼呼大睡,身体有节奏地一起一伏。突然,它毛茸茸地耳朵动了动,灵敏地从地上弹起来,四蹄着地跑到白衣仙君跟前。
润玉收手,向那小兽弯弯眼睛,和声问:“怎么了,魇兽?”小兽脑袋一拱一拱的,润玉刚要替它抚顺头顶炸起的白毛,就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燎原君怎么这么晚还不休息?”
“哈哈,正好今儿得空来探望探望大殿下。”来着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燎原君虽为天帝臣子,但在几百年前神魔大战拿了首功,故而天界众人都得给他几分面子,润玉也向来尊敬这位将军。
润玉请燎原君坐了,也不急着问他所为何事,倒是燎原君先忍不住了,对润玉说:“大殿下明日可能得闲?我有一侄女明日要来拜会,想请大殿下带着四处走走。”
润玉道:“那真是不巧了,明日我已与花界长芳主约好,去花界坐坐。我还未正式谢过长芳主送我‘魇兽’之礼呢。”
燎原君听了面色有些尴尬,只好说:“既然如此,在下便祝大殿下花界之行顺顺利利吧。”说完,以茶代酒与润玉碰饮一杯。又说:“此次前来还有一件事,今日在秘境的天兵送回来了九炙龙芯岩,我怕在我那隔几日便忘了,便现在与大殿下拿来。”
润玉把那质感粗糙还混着草泥的晶石仔细包了放起来,说:“多谢燎原君。”
燎原君没坐多久便准备离开,起身前,他欲言又止地说:“大殿下,这六界精灵千千万……”
润玉说:“燎原君待我好我向来知道。之前旭凤涅槃失败也是燎原君为我担保,让我免于遭受残害手足的骂名。这件事,我心中有数的。”
燎原君也知道这人前人后都冷冷清清的大殿下实际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所以也没再多说什么,拱了拱手,告退了。
燎原君刚走,远处便又来一人影,乃是穿着一身湖碧长袍的仙子邝露。她秀气的脸上带着担忧神色:“殿下,更深露重,我给您准备了些热汤。”
润玉向她笑笑,说:“好,我正要回去了,回去喝。”
二人同行回璇玑宫,魇兽开心地在二人之间跳来跳去。进了殿内,润玉指着后院地忍冬,道:“你怎地给它裹成这个样子?”
邝露红了脸,慌张道:“今日与缘机仙子碰上了,她告诉我凡间现在正是冬季,该随着凡间习俗给这树添置衣裳,本是我多事了。”
润玉仍是笑着,说:“这样也很好,来坐下陪我喝汤吧。”
邝露低着头坐在润玉对面,她知道自己这件事做对了,因为这次润玉的笑传到了眼睛里。她不求别的,只要能让殿下多笑一笑就很好了。
“在笑什么?”润玉问。
邝露放下玉碗,说:“看到殿下笑了邝露便高兴。”
润玉道:“胡言乱语。”语气中却并无斥责之意。
第二日,润玉准备了些礼物便去花界探望长芳主,没想到被其他芳主拦在了外头说长芳主临时有事。润玉也不恼,只是有些遗憾,他放下礼物,又说改日再来拜访,便回天界了。
几个小花仙围在一旁叽叽喳喳。
“这大殿下近来可是经常来咱们花界啊。”
一个有些圆润的花仙抱着自己的蜜罐子说:“他不是原来也经常来和咱们长芳主对弈吗?”
“那哪能一样?之前不过是为了长芳主送了大殿下一只小灵兽,得了大殿下青眼,这才时常来给咱们花界撑撑腰。”
圆润的花仙垂着眼睛,有些委屈:“那鸟族还不是想怎么琢磨我们就怎么琢磨我们……”话还没说完就挨了一记爆栗,打她的仙子说:“话可不能乱说。”
有一个说:“不过这大殿下近来确实来得勤,莫不是……看上了咱们花界的谁?”
蜂蜜罐子一个哆嗦,说:“可千万别是我,跟他在一起要冷死我。”
其他的花仙子推搡着她说:“你倒是想得美。”
大殿下究竟喜欢的是谁,过几日便明了了。火神旭凤带回天界的葡萄精灵锦蜜突然摇身一变,变成仙花神和水神的长女,与大殿下有婚姻之约。人人都传,当日在大殿下的喜悦简直从眼角眉梢露出来,从没见过这位玉人儿这么外放的开心。也有人说,那日二殿下差点当庭抗旨,回去后喝了一夜闷酒。他最忠心的侍卫兼伙伴燎原君守了他一夜。这个中纠葛难以理清,传到听者的耳朵里指不定变成什么故事。
这下锦蜜是灵力也有了,仙阶也进了,万事俱备,就差下凡历一个劫,葡萄精灵转眼就是新花神了。花界顿时一片哗然,长芳主日日看着忧思甚重。
不管花界仙界如何,这小花神,现在变成了凡间医族圣女,每日不仅要忙着采药制药,还要照顾从后山捡回来的受伤神秘人;睡着了,梦里还有一个身姿绰约的仙人与她相会,可真真是忙得不可开交。
这日,锦蜜一如既往准备离开自己的小院上山采药,突然门口闪出一个刀疤脸的黑衣人,吓得她大叫一声,扔了手里的篮子便跑。那黑衣人却快得吓人,没几下便将她堵在地上,从背后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锦蜜闭着眼睛求天告地,但她还是听到箭快速飞出带起的风声。就在她以为自己死定了时,周围突然安静下来。
锦蜜打开一点点捂着眼睛的手,竟然看到梦中仙人站在自己面前挡住了那支箭!锦蜜立刻从地上爬起来躲在仙人身后。
一黑一白二人缠斗起来,那黑衣人不仅控制着箭的来去,还抽出一把玄铁大刀向二人砍来。锦蜜的梦中仙人润玉一面要护着她,一面应对,逐渐败了下风。
黑衣人见状,冷笑一声:“没想到有了新的收获。”然后箭头兀地方向一转,向润玉射去。
电光火石之间,又一道黑色身影加入战斗,那人身材窈窕,戴着一凶神恶煞的恶鬼面具,一手持剑,拨开射向润玉的箭,又借势一个旋身,向黑衣人面门刺去。
黑衣刀疤脸见以一敌二没有胜算,脚下生风便要溜。戴面具的见此一把握住想要飞回去的箭,二人为了争夺这锐利得出奇的箭又开始争斗起来,润玉也在一旁协助争箭。没想到在面具看见刀疤脸的正脸后怔愣了一下,趁这个空隙,刀疤脸直击面具男的命门,面具男向后一闪,将将躲过了那致命一刀,恶鬼面具却从中裂开。刀疤脸趁机逃了。
没了面具的面具男捂着脸跪坐在地上发呆,润玉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锦蜜则完全看呆了。“史山……姑娘”还是润玉先开的口。
史山从地上撑起来,走到锦蜜跟前毫不犹豫给了她一记手刀。润玉见此,执起手中剑便从后面攻去。史山像是完全没料到这一击,毫无反应,剑到跟前才将将闪了一下与剑身错过去。润玉还要再攻,史山赶紧说:“等等。”
她抱着锦蜜,有点难堪地转过身,说:“难道你想破坏了锦蜜的劫吗?”
润玉将剑抵在史山喉咙,问道:“你怎么知道?“
史山微微侧头,那剑尖便跟着她移动,她只好叹了口气,说:“鎏英告诉我的。”然后又略显不耐烦地说:“难道除了将她地记忆抹去,你还有别的办法?”
润玉这才将剑尖偏离史山要害,说:“我怎么相信你不会伤害她?”
史山歪着头想了想,说:“好像也没有办法,那便放任锦蜜历劫失败吧。”
润玉一时气节,可他偏偏又是个说不出什么重话的人,他只能怒视着史山支离破碎的脸。
没想到史山看到他的眼神,竟笑出了声。她伸手摸出一枚令牌,在润玉眼前晃了晃,说:“这个你总该认识吧?”
润玉不说话,史山只好自己再继续说道:“长芳主的飞花令都在我这了,你还不信我吗?”
润玉眯了眯眼,说:“抹除锦蜜的记忆后,你须得与我再凡间同住几日,确认锦蜜无碍方可离开。”
史山叹了口气,说:“如此甚好。”然后手腕一转,一道银光划过锦蜜的额头,让她本来因惊惧紧绷的身子放松下来。史山替锦蜜用叶子铺了张床,确定足够软了才将少女放在地上。润玉看她一脸欣慰的神色不禁觉得有些头痛,开口问道:“你到底是谁?”
史山将她那斑驳的脸转向润玉,眼睛里闪烁着复杂的光,她说:“魔界流民史山。”
安置好锦蜜,史山顺从地与润玉同在附近找了处安身之所。得到之人本就天为衾地为榻,为着看顾锦蜜,二人便就近找了处山洞落脚。
一场缠斗之后二人皆是筋疲力尽,到了山洞坐下才俱觉出透支之感来。史山没有客气,大大剌剌躺在洞中空地上,润玉则规矩地坐在一处角落,离她远远的。
史山不禁感叹了一句:“物是人非啊。”
润玉因着不确定她究竟是敌是友,对她也颇有防备,并未接话。史山用手臂垫着后脑,没有放弃与润玉聊天的努力,她说:“大殿下就不好奇我这脸上伤疤怎么来的?”
润玉头都不抬,说:“旁人伤心之事,我向来不好奇。”
史山说:“不伤心不伤心,仙君真不想听听?”
润玉没回答。
史山心中叹气,真是越长大越变成闷葫芦了。她自言自语说道:“常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挨了这一刀,还有下一刀……”
润玉在这不绝于耳的聒噪中,竟然逐渐放松心神你,睡着了。史山见他睡着了仍只是稍微放松一点的坐姿,心中突然酸涩。
终究还是让他百般委屈地长大了。
史山从乾坤袋里摸出被劈成两半的恶鬼面具,有些惋惜地摸了摸。天道的惩罚十分强横,一般面具受不住那浑厚的灵力,带不住几个时辰就四分五裂了,这面具还是那匹贱狼特意给自己寻了石头做的,就这么坏了。
又想起与他交手的黑衣人,她确定那箭是灭灵剑,以骨为箭,可灭神灵,是谁想要对润玉和锦蜜下杀手?以及那黑衣人怎么如此面熟?在熟悉的头痛中,史山也靠着墙睡了。
润玉醒来的时候凡间天已经黑了,他习惯性地想要去布星,站起身碰到头才想起来自己是在凡间。想起白日之事,他不由有些气恼,锦蜜这一忘怕是要把与自己相关的都忘了,只记得二弟……他有些郁结地看向始作俑者,没想到这白天大剌剌摊着的人睡觉却是极机警地半靠在洞壁。
有什么用,自己经过她身旁都没有察觉。润玉走出洞口时有些赌气地想,却又转眼为自己几乎孩子气地念头惊讶。
她到底是何来头……借着月光,润玉情不自禁地打量起洞中之人。她一张脸上细小纹路宛如蛛网,这却并未折煞她给人的艳丽之感,甚至平添了异样的……美。
像凡间的一种冰裂纹瓷器
润玉一天内第二次为自己冒出的念头惊讶。
谢谢大家没有抛弃我,我也一定不会弃坑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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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 2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