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苡仁幼时随师父一家走南闯北,一是师父素爱悬壶济世四处行医,二是师父从人牙子手里将他救出,一直不忘帮他天南海北的寻亲,后来遍寻无果,慢慢的也就不寻了。师父说救他时,脖子上还挂着个玉项圈,说不准是个大户人家的。师娘见孩子们年纪大了,也不愿再四处奔波,想着过些安稳日子,故师父带着一家人来上京定居,算来也快小十年了。
贵族世家薛苡仁先前也伺候过不少,遇到过身份最显的,排场最大的,便是方才才归的莘国公府小姐,与亲王府还是第一次有交集。
“王爷近来身子不好,太医也瞧不出病症,请薛大夫到王府出诊。”单保再次出言以请。
方才听师弟和宋小姐说什么梁仲宣,薛秋石存了心思,本想着送走宋家小姐,关起门来细细地问问师弟,没成想刚送走个千金小姐,又跟着来了个凉王。
“不若我去,师弟有伤在身,不宜出诊。”他爹带着大哥去西南采买药材,他娘去照顾快要临产的姐姐,好容易才将家里的大权和薛苡仁交到他手上。
他是有口难言,一日之内,先是国公府的小姐大张旗鼓的来瞧病,再有凉王府的车驾来请。昨日师弟被许家少爷背着送回,他看着心经肉跳,今日身上还不爽利。想师弟一向做事稳重,定是旁人刻意为难。老爹不在,他做事没个主心骨,只怕再出昨日之事,这一个个的贵公子娇小姐让他如何放心。
立唤附子提着药箱随行想想又不妥,从附子手中接过药箱就要跟去,“我随师弟一同去。”
“王爷在外听闻小薛大夫医术极好,点名要他去,薛大夫医术也好,只王爷喜静,不好一同去。”
薛苡仁安慰薛秋石道:“师兄,不妨事,我去去就回。”
单保上前担保:“车马已然妥当,先生莫要推辞,且殿下身体要紧,先生身体也要紧,我帮先生拿药箱,路上必会仔细照看。”
薛秋石不再替师弟推辞:“劳烦中贵人。”
先由凉王府掌事内官单保亲自来请,又得凉王贴身侍卫景升驾车。一路上,单保悄悄地不错眼地打量着这位薛小郎中,能得王爷青眼,想他必是有过人之处,故此心中更加尊重。
到了凉王府,本该从角门入府,不料单保直接请他从凉王府正门进,薛苡仁只怕不合规矩,看他不敢踏步,单保解释:“殿下吩咐了,先生来给殿下治病,应当从大门进,请。”
薛苡仁依旧不敢迈步,“旁的郎中可走正门?”
单保笑笑不答,仍旧请他从正门进,入了府又有一座宽敞的马车候着,驾车的依旧是景升,单保知他身上有伤,便叫马车走得慢些,稳稳当当的又走了两炷香,景升这才叫下车。
林景布置别致,半新半旧,又有泥瓦匠在此行事,前庭花木繁多,过太湖石,残冰红鲤,浮红掠青,新绿翠啼,期间来往侍者问候请安不绝。
单保见薛小郎中看得入迷,遂道:“太后娘娘嫌王府过小,怕不够住,又叫把左右两旁的宅里买了,一并扩进来。王爷说明年办事,不好太素净,又移植了许多珍花异草。”
“王府有什么喜事?”薛苡仁出言又立刻生悔,这不该是他要问的。
单保却是巴不得他追问;“明年可是我们王府天大的喜事,王爷和县主大婚。”
原来如此,薛苡仁想自己是来瞧病的,只怕太医瞧不好的,自己也瞧不好,问些该问的才是正事,“王爷究竟如何?”
单保道:“我也说不清楚,许是累着了。”
“自王爷开府以来,王府上下一并事都由我操持。前些日子王爷熬了几个日夜的准备聘礼,诸样事务,事无巨细无不亲自操持打点,不容他人插手,就连我也不能意满,满宫六局二十四司准备的,一概不入眼,王爷还说不够仔细。”
“王爷近来说不出的古怪,我见你是大夫,又得王爷看中,这才尽数告知,万不能与旁人闲说。”
“是。”薛苡仁自是应允。
他看前后无人,小声告诉薛苡仁,“自那日王爷一梦醒来,就着魔似围着县主打转。”
原是为了男女之事,薛苡仁听了,不知作何应答。单保不管其他,自说自话着:“好在王爷自己开窍,省了太后娘娘再费心思。”
说话间,二人已来了凉王寝殿。
“我家王爷近来不比往常,爱做些我也摸不清的事,夜间就在床榻下铺好褥子安睡。”
单保转眼看见地上散着被褥,气骂道:“素婵,素娥,两个懒丫头,快将褥子收拾了去,这如何见客,殿下身子弱,夜里再铺好了,伺候了这么些年,也不长记性,还要我一再提点。”
闻言,一对长相清秀可人的姐妹花姗姗而来,一个朝着单保瞪眼,一个手不停的收拾。
“哪里弱到地也碰不得了。”一道身影从帘幕后出。
李珩轻描淡写地对薛苡仁道:“来了。”
薛苡仁听着那语气好似故友,他看这人一派凝肃而恻然,气度相貌乃是天地精魄集大成者,必是凉王爷无疑,不免心中生奇,刚想跪地请安。
“请坐。”李珩先道,薛苡仁只得从命。
“前日同县主游湖,不慎落水,特意请你来看看。”
“是。”
单保在王爷耳边说了几句,李珩开门见山地问薛苡仁:“宋小姐可好?”
薛苡仁心道奇怪,嘴上回道:“宋家小姐一切都好,只说睡不好,讨了剂安神药去。”
“我近来也难入睡,薛大夫照着宋小姐的方子也留我剂药。”
薛苡仁嘴上应着,号完脉后,叮嘱了几句,给换了一副解忧方子。
“我新得些药材,分不知好不好,你挑些好的带回。”
李珩知他必不会挑,命单保尽数装车:“充作诊金。”
单保记着王爷吩咐要将人恭恭敬敬地请来,再安安稳稳地送回。
末了走时,单保还苦口婆心道:“王爷说:‘与薛大夫一见如故,往后有棘手难缠之事,大可去王府找他。’”
薛苡仁面对王爷盛情,不知如何是好,只有向单保道谢,才能稍稍心安。
夜里附子问师叔:“今儿瞧的两位都得了什么病?”
薛苡仁摇摇头笑笑,“宋家小姐嘴上说着忧思,身子安然得很,想是为了昨日之事特意来的。”
“人家姐夫是专管我们上京的经营,怕她惹事,早和有名有姓的官儿说了,便是保长里也知道她。这下好了,街上都知道了师叔认识这位贵人,再无人敢找事了。”先前他心里还有不解,附子一句倒是点醒了他,原来是因为这。
“倒是那凉王爷,打眼看去,与常人无异,内里却是不成样子,只怕心结无解,往后更会心绪不宁,忧思成疾,悒怏伤心伤身。”
他想不明白,宋家那样的小姐,身子骨比常人还要好上许多,凉王爷,竟也劳心费神,何人要他如此抑郁?为了单内官口里的县主,“附子,你可知凉王要娶的是哪位县主?”
说罢又自嘲道:“我都不知,你哪里知来的?”
“我怎么不知。”附子看着沙钟插着时辰,拿了烫伤药来给师叔涂抹,“小师叔看方子看医书看成了糊涂书虫,今早来的宋家小姐,不就是要嫁去凉王府的县主。”
附子一句一如晴天霹雳,是啊,他只知宋家小姐是高门大户,旁的一概弄不清楚。
“那天街上都在说王爷和县主的婚讯,漫天的喜糖,人到街上走几步,就能装满兜子,大半个城的人都吃到了。”
薛苡仁笑道:“要你捣药晒药,贪玩不用心,跑去街上看热闹。”
附子一连叫了几声冤枉:“可不是我偷懒,那喜糖跟下雨似的扑下来,顺着瓦片刺溜进了院子,师叔还吃了,难不成忘了,您还说甜腻粘牙呢。”
附子给他上完药,薛苡仁翻开医书,半天看不进半个字去,一时间失了神智,翻了页子回过神来一笑,难怪凉王爷问宋小姐可好,原来这二人竟是一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