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间小食肆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临别前，宋阿公主动赠了庄小郎君一袋米饼，还让其下回想吃甚，直接使人来说便是。

庄习文肃着脸点点头，心里头却想着，怪道卫柯爱往这家食肆跑，原来不仅食物味美，掌柜小二的也都是心善热情之人。

盛夏的燥热漂浮在甜水巷间，而食肆里正因有着春日里移栽的大树，微风吹来的凉意被留在了此。不少食客们也学着小娘子先前做派，躺在树下的阴凉处，手中的纸扇摇摇摆摆，眼一眯，午时便稍纵即逝。

宋姝枕下信件堆积的愈来愈多，每封都大同小异，不过一落叶一字安。

因这事，卫小郎君来宋家愈发频繁，除信件外，宋姝还常收到卫府的礼，不止卫娘子，连侯夫人也捎给她不少开过光的玉牌。

宋姝这才信了某人曾言家中还有不少玉牌乃是真话，如今，宋家人人身上配了一块玉牌还有余，以及，侯夫人原是真的不计较出身。

蝉鸣声逐渐消去，风中卷起金黄枯叶，偶尔还能瞄见几只南飞的大雁垂落于河面上休憩。巷间飘来阵阵清香，孩童们在欢声笑语中拾捡起丹桂，归家后又缠着自家阿娘制桂蜜。

宋姝也不例外，她家那嗜甜的宋小郎君日日归来后，书袋中定然装着不少金桂，有的是在书院里拾的，有的却是从胡家庭院内捡的，这也甚好区分，若是带回来的多了，那定然是胡嘉月往里头塞的，目的便是想来蹭上一口。

丹桂飘香不单是赏菊的季节，食蟹也是不可或缺的。

这日，宋姝终于在码头边蹲到了鲜美的河蟹，她一扬手，包下了整只船，且无需她回去寻人来搬，那船家乐得帮忙，在岸边雇了两个闲汉一同将蟹运回食肆。

食肆若再不上蟹，食客们都要将她的簿子给写坏了，就连久不见的尤娘子也托婢女来暗示宋姝，说什么“不到庐山辜负目，不食螃蟹辜负腹。”

宋小娘子有些不解，蒸蟹家家都会做，何故要等她呢？结果，那名婢女赧然与她道，尤娘子只是想宋姝手艺想得紧，再说哪怕是最简单的蒸蟹也各有其味。

大宁朝吃蟹的方式五花八门，有剁碎后用麻油熬熟的蟹生，还有拆块拌上清酒盐巴腌制一段时间便能吃的洗手蟹，甚至有孩子们最爱的蝤蛑签等，但宋小娘子最爱的还是传至后世都不减魅力的蟹酿橙。

不过，今儿个她没来得及买橙，就只打算上一蒸一羹一炒。

食客们方踏进宋家食肆，就从王小七那儿得知今日有蟹，他们定睛一看，灶房门口果然堆着好几盆肥蟹，他们迫不及待地催着王小七，让他快快将已蒸好的清蟹摆上桌。

蒸蟹很简单，求得便是清蒸后的本味，故而这活交由余婶负责，只需将洗净的活蟹入笼，熟后再换上新的一笼。

但食肆的蒸蟹与别家不同，宋姝新进了二方法宝，便是从那东岙村寻来的黄酒与酱油醋，蒸熟后的蟹壳染上橘红，一剥开，里边的肉黄相融，难分彼此，此时蘸上少许醋，再伴一口蟹黄，温二两黄酒，人间至味也不过如此。

“您几位？”

“我姓邵，来寻宋老。”

说罢，这男子浅笑着打量焕然一新的灶房，木梯旁也栽了新竹，与先前来报信的闲汉所说一致，宋家祖孙修葺的很好。

王小七脑中回绕了好几圈方反应过来，“嘿，您是邵东家？来，宋掌柜在里头，我带您去。”

邵见深步入大堂后，发现自家原先用来隔开雅座的花草屏风全被收起，空出的地儿则被摆上几张新桌椅，见到宋阿公后，他也没急着说事，反而指指角落的空桌。

“宋老，我还未吃午食，那先吃过再谈？”

“好好，小七，快上食单。”

“来咯。”

邵见深转过头打量四周，众人面前的菜肴琳琅满目，唯有一样相同，那便是蟹。

“邵东家，咱食肆今儿初上蟹菜，要不尝尝？蒸的炒的都有，您看隔壁，那清蟹羹上的都是第二份了！”

“行，按你说的，都来一份。”

“好嘞，您稍等，马上就来。”

灶房里，宋姝正在重熬清蟹羹，她没想到食客们热情至此，短短半时辰，前头备下的两锅全上完了，幸好鸡汤备得多，原本要用来制钵钵鸡，现在也不得不将这菜从食单上剔除。

阿苗负责在生蟹中分离出肉、黄、膏，然后宋姝将其碾成细丝，还有菇子与火腿肉，也都同样要切成丝状。

蟹羹的做法林林总总近几十种，最常见的是辅以鸡汤熬，或是将蟹与米同制，最后再加入秘酱。

宋姝更爱前者，四味集于一口，鲜味迥异，在鸡汤中加入上述食材，再佐以少许的盐与醋，最后用绿豆粉水勾芡即可，可以说内里的鲜味相比宋嫂鱼羹，那是更胜一筹。

清蟹羹是古法制成的菜肴，而今日另一道蟹炒年糕则是后世所研。食客们起初还以为此菜是挖出蟹黄炒制，可看到上边的汤汁紧紧扒拉着蟹块与年糕，他们方知猜错了。

“这道菜里头的蟹咱不蒸不煮，径直裹上面粉入油炸。还有这年糕也要过热汤，但也不用久，数十声捞出便是。接着，在油锅内下入姜片煸出香味，把那炸至金黄的蟹块放里头炝炒片刻，再加黄酒与水，最后倒年糕就是。”王小七绘声绘色地站在食客们身旁描述，那神态就好似这菜是由他制成的。

“各位，最紧要的来咯。这道主食的精华不仅在于新鲜的活蟹，还有醪糟！”

食客们夹起一块蟹细细闻之，果真能闻到江米酒的香甜。只这一眼，他们便口齿生津，更遑论还有躲不开的香味在时不时地撩拨味蕾。

于是，他们也不亏待自个，赶忙扒拉着年糕入口，这一尝不得了，年糕表面是肉眼可见的汤汁，浸着蟹香卷入腹中，舌尖余味还未散尽，他们手中动作反而更快了。

八月后的青蟹膏黄肉紧，因着油炸时，蟹块切口处被面粉严严实实掩着，所以肥蟹的晶莹鲜意被锁在壳内，丝毫未失。

邵见深用筷点了点，切口处瞬间滋出蟹油，不同于隔壁食客贪婪地吮吸着蟹黄汤汁，他闭上眼细细品尝，嚼动中蟹黄蹦出几丝咸甜，真可谓是“一筷入口，三春难忘。”

他又举起酒盏小酌，独特的红曲使得这盏老酒散着浓郁的香气，一口蟹佐一盏酒，鲜醇的风味在舌腔内迸发。

直到桌上被收拾干净了，邵见深口中仍是唇齿留香，心里念念不忘，至此他也不得不感叹，宋家食肆的名声传到乡下也不为稀奇了。

“邵东家，上回食肆走水皆因我而起，您再不来我也是要去乡下请您了。”

邵见深看着小娘子在他对面坐下，怀中还抱着算子账册，她面上的愧色被他尽收眼底，“实在抱歉，当初应下要来的，拖了这般久才来。”

“哪里的话。”

“其实，小妹上月来过你们食肆，归家后与我说这儿打理的不错，如此我也没甚好担心的，直到空了才进城拜访。”

“您妹妹接回来了？”宋姝诧异地问道，看来当初邵家愿改卖为赁，只怕是私下早就有另外的筹钱法子了。

邵见深眼中含笑，“是，只整日锁在房门里头，唯一出的门便是来食肆瞧瞧。”

“归来就好。”宋阿公欣慰地拍拍他，一家人团团圆圆比什么都重要。

邵见深亦是这般想的，此次进城，看到原先清冷的院子如今却充斥着人间烟火，他不禁感慨，“日后小娘子若还想买这园子，尽管来与我说，少些银钱也无妨。”

送走邵东家后，小娘子仍抱着账册不放，眼神无光，神思也不知飘向了何方。

“小娘子，在干啥呢？”

“干啥咧~干啥咧~”

宋姝的目光缓缓落在小女娘身上，她那乌黑的发顶间还夹杂着几颗金桂，“金阿婆，有事找我？”

“听说你今儿买了一船的河蟹，我来瞧瞧还有没有剩，买几只回去开开荤。”

“有的，余婶，快给阿婆拿几只。”

“有蟹？”阿梦偏着头疑惑问道，忽然她从腰间摘下一个小荷包，从里头费劲地扒拉出五个铜板，“宋阿姐，我能买吗？”

“你还小，不能吃。”

“我给阿娘买。”

“那不给阿姐买吗？好伤心。”

宋姝假意抹泪难过，阿梦慌张地将手伸进荷包，最终也只多掏出两个铜板，她闪着泪花开口，可刚说一个字，就被门口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

“我..”

“蟹！阿珠，买蟹了？”

胡嘉月身着嫩黄衣裙从门外奔来，手中还举着宋阿公早时赶工刻出的木牌，上边写着四字，“今日供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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