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间小食肆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清晨，朝阳才从轻纱似的薄雾里探出头，甜水巷的鸡鸣声便迫不及待地响起，报晓声传至食肆，院中被遗忘的两篓青梅悄然沾上一层露衣。

“阿姐，阿姐！”

“别唤了，等会我送你去书院。”宋阿公匆忙走出灶房，正好逮住试图闯入他阿姐屋子的小郎君，今日本该是宋姝送他去学堂，但昨夜小娘子归来太迟，托阿公帮着去食肆挂上歇业的牌子后回屋倒头就睡。

而待宋阿公归来，小娘子揉着惺忪的睡眼跟着他往食肆走，看到青梅的那瞬便又想起昨夜在巷子里与卫郎君分别时，她当时只想感谢对方，然后头脑一发昏，便摸出袖子里的青梅当做谢礼送出去了。

宋姝捂着头想将那愚蠢的行为甩出脑海，毕竟世上也没几人会用一颗青梅做谢礼吧。

“哎哟，把这给忘了，快把它们搬进去。”不同于宋姝的淡然，阿公撑着油纸伞赶忙跑向那两篓青梅，这天说变就变，早时他们还踩着朝阳出门，一到家，小雨便淅淅沥沥地随之而降。

两人将竹篓挪至堂内，然后又跑去门外将蔡伯送来的菜蔬果子搬进来，至于王小七他们，宋姝早早就叮嘱过，若是食肆门上挂了歇业的木牌，他们不必来问只当休假便是。

“还好这雨不大。”宋阿公接过小娘子递来的帕子感叹道，这一下雨就麻烦，水珠溅进屋内木梯上，走过时还要打起精神格外小心些。

“宋小娘子！在不在呀？”

宋姝捧着热茶转过头去，辨出这是代云的声音，她便走去开门，可才打开一条细缝，门外就伸来一只手帮着把门推开，然后胡嘉月蔫巴巴地道，“我今早方听说养济院的事。”

“先进来吧。”

宋姝引着她们入内，路过竹篓时还问她们可要吃，但胡小娘子哪听得进去，只抓着好友的衣袖追问道，“你知晓此事了？哎，也不知道那个乞索儿如今怎样，出门前，我还托阿爹帮忙去打听，你也不要急，我们再等等。”

“昨日急过了，她无事。”

“呀，你见到了？”

“没有，是碰巧遇上隔壁卫郎君，他告知我的。”

胡嘉月了然点头，她仓促赶来就是想让宋姝莫担心，得知乞索儿无恙后，她就随宋姝一起蹲在青梅前。

“这若是酿成酒，再遇到像今日这样的细雨，倒上两盏青梅酒坐窗前，得有多惬意。”胡嘉月捻起一颗青梅说道，趁细雨尝新酒，这是她往日最爱做的事。

“那我们做青梅酒？”

“好是好，但你的食肆怎的不开张？”

“我累！”宋姝拉住她的手，把昨日发生的事都诉与她听，完了还闷闷地说道，“还好她无事。”

两个涉世未深的小娘子搬来矮凳由蹲改坐，并肩看这诗意的美景。雨滴轻轻地在水洼处泛起涟漪，忽而传来的一响雷声惊起万物萌动。

“除了青梅酒，还想吃什么？”

“青梅做的么？我想想。”胡小娘子的眉头想的都快打结了，但心里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寻常的那些果脯如盐渍梅、蜜渍梅等，辅吃食的梅酱、梅膏这些，她吃过不少并没甚稀奇的。

突然，她想起当初春宴上的青果炙鱼，脑中只不过回忆一刻，她便口齿生津，恨不得现在就去摘野果子来再吃一顿。胡嘉月把这个想法转述宋姝，想着野果子能用，那青梅应该也是使得的。

“想吃肉还是鱼？”宋姝见对方一脸迷茫，便给她解释，“雕梅扣肉，青梅酿肉，梅子炙鱼这些都可以，要想来些清淡的也有碎叶粥，将梅子切丁熬煮的米粥吃起来很是爽口。但你若是想做些能在闲暇时吃的，那我们做脆梅、青梅煎，哦还有梅饼。”

宋姝每报一道菜名，胡小娘子的心就颤抖一下，她转而再看向竹篓时，那些青梅好似已然制成吃食摆在面前，虚空的热气升腾而来，诱得她忍不住吞咽口水。

代云动作更是利落，她家小娘子还在幻想，她就已从灶房提来一桶水要开干了。宋姝被两人充满活力的行为感染，她挥开昨日逗留的阴霾，同代云一道搬来木盆，如此，三人便开始围着木盆清洗梅子，嘴里还有说有笑。

“阿公！你好像说过柏水这段时日都会留卫宅呀？”宋姝想起阿公昨夜提过一嘴，灵机一动大声问道。

“对，还让我们留几口菜，他要来吃的。”宋阿公笑呵呵地回道。

小娘子本举着几颗青梅要递给他，但一瞧阿公面上的笑都弯到耳根子后头去了，于是，她的手又绕回自己的嘴边，恨恨地一咬，霎时酸汁冲入舌腔，宋姝被激得眯起眼，心想早知道还是让给阿公吃好了，而且柏水这是不满足于当食客，还想要搭上宋家饭桌哩。

“那他今日会来吗？我们正巧要用青梅制菜。”

“那我去与他说一声，免得来食肆门口看见牌子又回去了。”

说完，宋阿公也不等小娘子有所反应，撑着油纸伞步入雨中，胡嘉月打趣道，“我觉着你之前说的没错，阿公定是有意要认柏水当孙子。”

宋姝腮上的梨涡静静绽开，半晌后方道，“那也不错，你看啊，阿弟每日要去书院，我又窝在灶房，小七哥是个实在人，眼里都是活，所以阿公在外难得有人同他聊上几句。食客散后阿公继续忙着算账，阿弟归来也是回屋里写功课。不过，好在柏水来得勤，除午食来买饭外，他一有空也会跑来与阿公闲扯，说来也奇，柏水看似就是个普通小厮，但肚子里的墨水却不少，两人凑在一处趣事书画什么都聊，他知晓阿公擅木艺，还会特意去搜罗有意思的图纸来。”

“真好。”

胡嘉月眉心一松，食肆临街的院墙外传来几声犬叫，她忽然想起从前宋姝说过的一句话，”市井长巷,聚来是烟火,摊开是人间。”

怪道阿爹喜欢往深巷里寻食肆小吃，一盘菜就能尝尽不同人间冷暖。

宋姝伸手在阿宓眼前挥了挥，看她眼珠子开始转动便握紧一收，小娘子就立马望过来，宋姝笑道，“走吧，胡小娘子，今儿再教你做几道菜。”

“代云，等会我拿十文钱同你打个赌，你家小娘子回去后定要作画。”

宋姝和代云二人面对面抬着木盆往灶房走，里边装着的都是洗净的梅子，代云扭过头接话，“我好歹也在小娘子身边呆了近八年，您这是瞧不起我，挖坑得让不懂的人跳，找我可没乐子寻呢。”

“行吧，看来确是我找错了人，那能不能请您帮我去肉铺走一趟呢？”宋姝眼带笑意问道，今日食肆未开张，王小七也便没把肉取来，现在快至午食了她方想起此事。

“行嘞，就这事您还同我客气。”代云同宋姝把盆放下后，俏皮地一拍小娘子的肩回道。

胡嘉月无奈地看着两人作怪，不知道的还以为相处八年之人是她俩。

“阿宓，我先教你在青梅上雕花。”

宋姝取过一颗青梅，去除果核后用帕子擦干，接着执小刀在上边来回比划，片刻后，青梅上生出一枝栩栩如生的牡丹，她骄傲地亮给胡嘉月看。

“其实我们现下还做不了正宗的雕梅扣肉，因这菜用到的是腌梅。”

“那换一个菜做。”

“不，我就要换个法子做。”

胡嘉月叹出声，拿来小刀学着宋姝的模样雕刻，只她刚上手，动作有些磕磕绊绊。宋姝站在她身旁小声叮嘱她别伤着，这雕花也只是画龙点睛，反正最终都要压扁的。

“那你为何要刻。”

宋姝又拿起一颗，只这回不是在上边雕完整的花，而是顺着梅子轮廓一圈圈地雕花纹，最后她用菜刀将其一压，接着说道，“等腌渍后会更像腊梅。”

胡嘉月惊奇地看着她的手心，青梅虽未腌制过，但压成小小一块竟真的似是梅花盛开。

宋姝把青梅放上锅蒸，这时食肆外响起动静，两个小娘子跑出去一看，原是代云带着车夫从肉铺回来的路上遇上阿公，现在他们正忙着将装有肉脯的竹筐搬进灶房。

一刻钟后，宋姝蹲在筐边挑选合适的肉块，再把它泡进水中去血，炉火上热气腾腾，她掀开蒸笼一看，弥漫的雾气中青梅也褪去翠色渐渐变淡，把它们放置一旁备用。

另一边的肉块等会还要同葱姜一道下热汤熬煮去腥，宋姝在皮上往下切花刀，涂抹蜂蜜后入油锅中炸，同时，宋姝在锅中勺起热油均匀地往上浇，完全炸出油脂后才让它出锅。

胡嘉月接过扣肉盖在蒸制后的青梅上，再浇一勺酸梅酱，然后小心翼翼地挪到蒸笼里，这雕梅扣肉差不多就做好了。至于这青梅酱，也是宋姝教她的，用蒸过的青梅配上糖块在火上熬，期间不停搅拌直至里头融成泥状。

胡嘉月揉着酸痛的手腕不敢抱怨，方才宋姝处理鱼肉用了近半时辰，她这边就在锅里搅和了半时辰，手都酸得快麻木了。

同样的，代云也同她家小娘子一样，执小勺在米粥内轻轻搅动，上边她刚撒上青梅碎，故而乳白的米粥上稀稀疏疏地飘着新绿，不多时，淡淡的清香就裹着甜意传了出来，她享受地长吸一口气，决定等会要多吃些。

宋姝对着灶台发呆，蒸笼内还有她放进去没多久的鱼，其两侧放的是新鲜的青梅，而梅子酱也不同于扣肉，要待它出锅后再浇。

前堂响起笑声，宋姝不用想也知是柏水给阿公逗趣来了，那鱼她做了两份，就盼着等会能让柏水帮忙送去乞索儿那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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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四十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