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小娘子,您等等。”
宋姝侧身一看,原来是隔壁的柏水蹲在石阶上喊她,许是蹲的太久,他起身时还踉踉跄跄的险些摔了,旁边的乌鬃鹅高傲地凝视前方。
“有何事吗?”
“是这样的,我家主子寻您帮个忙,不知可方便?”
“先说说看。”宋姝见他一个劲地搓手,以为是甚难事,一时之间也不敢轻易应下。
“我们主子有位好友不日便要离开开封,下一回再见也不知猴年马月,这人啊没啥喜好,就是爱烧鹅,每每至一新地,都要先尝过当地最可口的烧鹅方去办正事。我们主子与他相交多年,这次一别也不知何时再相见,故而使我来问问您可愿帮做一道烧鹅与他送行。”
宋姝视线落在那只呆头呆脑的乌鬃鹅上,小东西眼神明亮且羽翼光泽有度,尾巴翼下肉厚结实,就这短短一眼,她便已然能想象到这鹅在炉上炙烤时通红酥香的外皮了。
“可食肆没有炉子,我记得阿公与你说过。” 宋姝蹲下身子拍拍乌鬃鹅脑袋,随后惋惜地与柏水说道,毕竟这也是事实,她想搭熏炉已经很久了,但一直未找到合适的匠人。
“是说过,但您手艺好啊,我们主子说了,只要您愿意,明儿个就请人来搭,这都不是甚大事。”柏水自得一笑,将系着乌鬃鹅脖颈的粗线交与宋小娘子。
宋姝不敢接,只让他另寻他人。
“小娘子,我们只帮请人,工钱还是您自个付,这样可行?”柏水见宋姝脸色有所松动,便继续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郁典吏为官十七载,乐善不倦,每月近半的俸禄都捐了出去做善事,平日里干的最阔绰的事情就是吃烧鹅,这回被贬至巴州,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行吧,我要再不应下,照你这势头必要去缠着阿公,不过说好了,匠人的工钱由我们食肆出。”宋姝接过粗线,这乌鬃鹅许是也知晓自个命不久矣,在道上两翅扑腾拼命挣扎,奈何脖颈早早被绑上枷锁。
“哎对了,之前听你说自小就在开封生活,那肯定知道养济院吧?我们食肆昨日来了个乞索儿,一直不肯离去我便寻来巡捕将她送回,然后那地儿我也去瞧了,住的地方又宽敞,吃的也不愁,我都有些心动呢。”宋姝正打算进屋,想起他方才说的善事,便回头问道。
“可不是,这养济院除了供他们吃住,还帮忙找活做,甚至有郎中每月去义诊,对这些流离失所的人而言,可不是个好去处吗?哦是了,郁典吏也曾想去那边雇个杂役来家,只可惜当时那院人说其中只剩妇孺了。”
柏水说完,眼珠子环视四周,发现巷里只有他们两人站着,便鬼鬼祟祟地靠近宋姝问道,“您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宋姝欲言又止,最终也只是笑笑,让他记得明日下午将匠人带来食肆后便牵着鹅反身回屋。
柏水则摸着脑袋思索片刻才离开,回到主子身边后,他凑到桌边小声将方才的对话转述与主子,最后还补上一句,“宋小娘子是坐马车回来的,应该就是去的养济院。”
卫知止把书一合,眼中若有所思,四年前官家刚登基时正赶上国库空虚,只能将开封城内的救助所交由商户经管,商户不缺钱故而接手此事不仅能讨好官家,还能在民间谋一个好民声,待国库渐渐丰盈,官府也开始不时地送去米粮棉衣,如此一想,这些救助所也确是许久不受官府管制了。
“明日你寻个生人扮成流民混进去探探,若无事最好,只当是我们多想。”
“那要是有事呢?”柏水激动地问道,一直呆在习武场练兵也会觉得无趣,但突然,一本书从天而降砸在他的脑袋上,他委屈地看向始作俑者。
“遇到案子不去报官,府衙在你眼中就是个摆设不成?”
食肆内,天际最后一抹余晖隐匿在云后,暮色渐沉,宋家又到了每日聚在一处闲聊的时刻。
“阿姐,卫柯让我们下回出游定要带上他呢。”宋小郎君举着饼子欢呼雀跃,他今儿可开心了,这回月试他又进步不少,得了好几位夫子的夸赞呢。
“真棒,不愧是我阿弟,和我一样的聪慧。”宋姝不要钱似的吹捧他,将小郎君夸得飘飘然,末了还是宋阿公打断他们,鼓励小郎君下回再接再厉,切忌沾沾自喜。
等小郎君回到屋中写功课,宋姝把方才柏水相求之事告知阿公,让他明日备好银钱。
宋阿公捧着热水有些犹豫,过了小会,他还是将卫郎君的身份告知宋姝,小娘子听罢很震惊,官官相护乃是常事,她记忆中的徐氏就是因这个缘由才放弃为丈夫奔走的,而且当初阿爹所搜集的证据也不知怎的到了那个巡查官手中,正因这些证据明朗确凿,宋二郎的平反之事才得以如此顺畅。
况且她还听说杀害阿爹的那个凶手来头不小,多亏那位巡查官铁面无私,直接将奏报交到官家手中,不然这事拖着拖着便又会不了了之。
宋姝不可思议地转头看向树下的那只鹅,开封说大不大,但这事也未免过巧,她对着阿公喃喃道,“那我们以后不收他的饭钱吧。”
宋阿公不赞成的看着她,“免饭钱也要个理由,到时你怎么说,将家中的事全告知于他?更何况我看那卫郎君不是挟恩图报之人,当初公正执法本也是他的职责,阿珠,我们就当不知此事吧。”
宋姝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这位卫郎君长得就一身正气,食肆若是没由头的给他免饭钱,估计还未来得及报恩,人就要带人来查食肆是不是在做见不得人的勾当了,不然怎的无缘无故讨好他。
过了会,待宋阿公收拾好碗筷走出灶房时,就见小娘子蹲在乌鬃鹅前,目光炯炯有神,他赶紧走上前问,“这是在做什么?”
“这只鹅能遇上我也不枉来世间活一遭了,过几日我便要让它绽放人生价值,成为开封最美味的烧鹅。”
宋阿公摇摇头,心里想着幸好阿竫不在此,不然两人又要凑一起发疯。
翌日,柏叶带着匠人上食肆来搭熏炉,宋阿公照常问他柏水的去处,但他支吾其词,只说柏水要出城几日,别的一句也不说。
而街上的宋小娘子则是拖着疲倦的身子向香料铺出发,路过济世堂时,她的目光忍不住飘进去,正好瞧见汤郎中在门口恭敬地送一僧人离开,等人走远,宋姝与那郎中忽然四目相对,宋姝坦然自若地移开视线继续往前走。
待她从香料铺走出来,隔壁的干货铺伙计站在门前拉客。
“小娘子,要不要进来看看,我们这儿应有尽有。”
宋姝脚步一顿,仔细想想烧鹅所需的配料确实不全,便问道,“你们这儿可有江珧柱?”
“小娘子,这东西大多都要当贡品进皇城的,我们小门小户的怎会有呢。”
宋小娘子难掩失望,其实她想做的烧鹅需要用到几样名贵之物,可是打听一圈得到的回答皆是如此。
“宋小娘子。”
宋姝听到后方传来的男声后,回首一瞧,竟好巧不巧遇上了卫郎君。
“烧鹅这事劳烦您了。”
“不劳烦不劳烦,毕竟您最后还要付账的。”宋姝摆手回道,一时间却忘了手中还提着物什,香料包随着她的动作散落在地,她赶忙蹲下身拾捡,谁知对方也同时蹲下身。
“没事,我自个来就好。”
“方才听您问询江珧柱,是要拿来做烧鹅用?”
“您怎么知道?”
卫郎君把香料包归整递给她说道,“宫中有位御厨与我交情不错,曾听他提过一嘴。”
“啊难怪,实在抱歉,这些食材我恐怕买不到,不过也无事,我可以换成其他的。”
“您回去写一份食材单交与阿叶,我来找。”
宋姝听着本不大好意思,但转而一想,这烧鹅也是他托自个做的,所以宋小娘子理直气壮地答应了,还小声告知他若是凑不齐就不要勉强,她另有法子。
卫知止眼底浮上一层笑意,侧过脸轻笑出声。今日身边两个小厮都不在,他只得独自出来觅食,逛了许久才留在食摊前,正等着阿婆制炊饼呢,余光便瞟到宋小娘子在对面同伙计聊些什么。
“您要是没事的话,我先回去看看炉子?”宋姝手指向上点点,示意天色不早,她得赶回去了。
“哎,那位郎君,您的饼子做好了。”
卫知止让小娘子等等,他去寻辆马车来,但在他回食摊前拿饼子时,宋姝一眨眼功夫便跑到十步开外,她回头见卫郎君站在原处,眼中还带着无奈,于是,她就笑着举起手挥挥,让他自去忙。
初夏的微风吹走最后一丝寒意,暮光透过浮云撒在小娘子的脸庞上,灿烂的笑意泛起暖光,直直地晕进看客心底,更别谈那一抹神气在人群中熠熠生辉,让人无法挪开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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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四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