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家后,宋姝看着后宅院里平地而起的熏炉,开心地围着它绕了两圈,而后宋阿公对她道,“说是后面还要来几趟,还需等上个两三日,要等上边干透方能用。”
“好嘞。”宋姝哼着小曲儿往屋里走,她还要写食材单子,可等她写完才想起自己忽略了什么,她回来的太迟!柏叶早早带着匠人离去了!
当天夜里,宋宅响起敲门声,宋小娘子开门后发现是柏叶来取食材单,便诧异地说道,“明日再来取也是行的。”
柏叶却道他明日要出城,怕耽搁下去误事。
宋姝听罢只得进屋取来单子,突然又听他说,“方才我来时,瞧见巷里有个人在探头探脑,听到我这边的动静就立马跑走,看着可疑,您夜里小心些,不过,我等会也会去寻巡捕说一声。”
宋小娘子神色立时严肃起来,连连点头表示自个会注意,等人离去,宋姝就去敲阿公的门把这事给说了,接着又跑到阿弟屋里检查门窗,叮嘱他夜里有事要大叫。
这也不怪她小题大做,前两日金阿婆来与她吐槽附近有个贼在四处偷,官府却至今未把人逮住。
平淡间又过去好几日,甜水巷里安然无恙未遭贼,但听说隔壁街巷又有一家被偷,金阿婆带着宋姝去看热闹,受害者的门前站了好些个巡捕,周边围着一群人叽叽喳喳。这还未入盛夏便急得巡捕们一直擦汗,那户人家里的婆媳两个对着他们嘚吧嘚吧,丝毫不给插嘴的机会。
当然,此事就像是水中置入一块石子,溅起涟漪后又恢复平静,最后不告而终。
晨光熹微,旭日东升。
不知是谁家养的群鸡趁着白晓不住地鸣叫,带得宋宅里的那只鹅也开始扰民。宋姝愤愤地举着阿公的敲背棍走至树下,嘴里念叨着要教训这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鹅。
“你不知道自个叫声有多高亢吗!每日清早宅子里都安安静静的就你吵翻天。”语毕,宋姝又想起今日便要将它宰杀,默默将敲背棍藏在身后。
昨日卫郎君使人将食材送来,宋姝打开一瞧,竟还有上好的鱼胶,她此时才恍然柏水所说的,他家主子和那位郁典吏交情真的很好。
等余婶一来,宋姝就把鹅交由她处理,叮咛她一定要谨慎,因为鹅的外皮要完整无破。
接着,宋姝将杂骨焯水沥干,然后下油锅炸,取出后配上火腿、江瑶柱等干货进行炖煮,初时用大火,等里头的汤汁开始沸腾飘香,再转成小火煨着,剩下的活则交给明日。
第二日,宋姝寻味走进灶房,昨夜她和阿公合力将炖锅从食肆搬到后宅,是怕无人看顾走水也不知。她掀开锅盖,用大勺在里头轻轻搅拌,里边的杂骨火腿都快化成骨渣,这正是她想要的效果。
宋姝从前边唤来王小七,与他一道把锅移到前边,继续用大火炖煮半时辰,取笊篱将高汤滤上好几遍,此时的汤汁浓郁顺滑,直接做补汤喝也是行的,小娘子又往内加入卫郎君送来的鱼胶等名贵之物继续煨之。
余婶看着小娘子折腾这锅汤便费了一日多,现下竟还要继续,她忍不住出声感慨,“怪不得是能入皇城的馐馔,光是高汤就费了这般多时力,换做是常人哪能行。”
宋姝抬头看向她笑道,“汤只需多些耐心便好,还没上真正的功夫呢。”
待高汤熬煮完成,她再转向另一边的鹅上,把葱姜水倒入鹅腹,反复摇晃使其浸入皮身,去腥乃是制鹅的第一步,接下来将高汤带料封入鹅身,用竹签从尾部扭转穿过,最后紧紧地插入鹅身,确保高汤不会从内里漏出后,便用竹筒塞入鹅嘴吹气,直至鹅皮鼓起。
铁锅的热汤蠢蠢欲动,宋姝把鹅下入其中烫皮定型,取出后再立马浸入冷水收紧,用粗绳绑住鹅的四肢挂在风口稍稍沥干,再淋上由陈皮、米酒与白醋等物制成的脆皮浆,过上一夜彻底风干后,宋小娘子满怀期待地将其送入熏炉。
楼上雅间内,郁典吏背着手走出屋子,发现右边廊上放置着几张躺椅,他饶有兴致地问卫知止,“试试?”
卫郎君带着他往那边走,一到目的地,郁典吏便迫不及待地躺下,郁郁葱葱的枝杈挡住直射而来的暖阳,食肆里的客人面带笑容来来往往,而外边街巷里,百姓们或是为生活奔走,或是闲散游逛。
听着里外截然不同的喋喋喧嚣声,郁典吏眼底不禁浮上眷恋,人间烟火,市井百态,这是开封独有的底色,有庸俗,有平和,还有最平淡的温暖。
卫知止看到宋小娘子亲自端着案盘走上木梯,便转身请郁典吏一道回屋品尝。宋姝看到身材颀长的郎君身边跟着一位老者,她方醒悟原来这交情是忘年交。
“您先试试里头的料,难得一见的上佳品质,若不是卫郎君亲自寻来,我就只能换成其他常见的辅料了。”
烧鹅金红光亮,油脂盈润,身子顶部被开了个大口,香气藏在脆皮之下,一切开,瞬间爆发,汤汁如泉涌似的源源不断淌出,鹅皮黄脆却不焦,切下来的肉身剁成小块排列在旁,喷薄而出的焦香勾地人望眼欲穿,恨不得直接上手。
“不得了不得了,小娘子这道烧鹅实在妙,我这辈子吃过的烧鹅不计其数,但不得不说,今日这烧鹅是我这辈子吃过最美味的,这滋味真是此生难忘。”郁典吏先尝辅料再吃烧鹅,将将两口便让他眼神发光,小老头痛心疾首地拍拍卫郎君道。
宋姝看他的手一下比一下重,难为那卫郎君还面不改色,她笑着打断小老头的哭诉,将烧鹅的做法娓娓道出,还说若是他有需,自个还能写下来给他。
“小娘子,这怎么能说与我听。”
宋姝听到这话只是笑笑,心里想着:那自然是因为坐你身旁的是我们家恩人呀。
“烧鹅这事,配方和手艺缺一不可,只知其一,也不一定能做出来呢。”
“你啊你啊。”
但郁典吏刚说完,宋姝就请他们自便,等烧鹅里边吃完再摇铃唤人切块也使得。
小娘子离开后,郁典吏惋惜地看着筷上的烧鹅,诱人的裂纹下皮脆多汁,藏在其间的鹅肉更是松软鲜嫩,正所谓油多了腻,油少了不香,这烧鹅恰到好处,质嫩爽口,可惜他难有机会再吃到了。
“你小子是不是故意藏着掖着,非要等我快走了才来。”郁典吏眼神一转,握紧拳头佯怒道。
“这家食肆也是年后方开的,阿水每日送来的午食您一餐不落,都是从这儿带的。至于这烧鹅,也是我托了宋小娘子特意做的,您怎能如此误解我。”卫知止放下筷子,配合着叹息道,眼睑一垂看起来倒真有几分失意。
小老头摇头晃脑,不再言语,只一会儿梅子酱佐烧鹅,一会儿芥辣瓜儿配白饭,吃得不亦乐乎。
“柏水这几日怎的都不见人啊?”郁典吏执帕擦擦嘴角,忽而想起这几日时有时无的午食,便好奇问道。
“做大事去了。”
“嚯,这孩子可算能出头了?”
郁典吏惊奇地端详卫知止,从前稳重的活计都是柏叶在做,柏水则成天在开封城内跑腿,可怜那孩子还不自知,一个劲的撩拨主子,生怕自个跑的不够勤快。
卫知止笑而不言,将话头转向对方致仕一事上,只刚说出口,郁典吏便横眉一瞪,嚷嚷着自个能走能跳怎就要致仕了,怕他不信还起身在屋里蹦跶。
卫郎君忍不住扶额,这老头自降职为典吏,说话就开始口无遮拦,想一出是一出,如今在朝中更是树敌不少,连那些御史大夫们都自愧不如,若是致仕后开个书院讲学,也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另一边的宋小娘子做完最后一道菜,无事一身轻,捧着茶盏在园里游荡,目光捕捉到池边的植木,发现它们在阿公的护养下,长势愈发得好,她知足地嘬一口热茶,心想下月便是阿公生辰,还得提醒阿弟尽早备礼。
这一抹怡然自得的神态落入楼上窗边人的眼里,小娘子安适的模样连带着旁人都心态放松了。
“听闻这食肆只开午食,小娘子是会做生意的,白日一半为食客,剩下的时辰留与自个,挣多挣少不强求,足以便可。”说罢,郁典吏余光瞄一眼卫知止,见他仍站在窗边,便也执起桌边茶盏,悠悠地晃下楼。
午后的日光斜斜洒下,小娘子惬意地靠着木栏,偶有食客大笑声传来,也未将她脑门上缠绕的困意赶走。
“不错,不错。”
宋姝迷茫地从手肘上抬头张望,那不是嗜烧鹅如命的郁典吏吗?
“无事,你接着睡。”
宋姝尴尬地笑笑,食客都站身前了她还如何睡得着,故而她站起身想给对方让地儿。
“宋小娘子不忙的话,不妨同老头子我闲聊几句。”
“行的呀。”宋姝再次缓缓坐下,端起茶盏正要品茗,结果听到对面闲聊的第一句话,她又颤抖着把杯盏放下。
“小娘子可有婚配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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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四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