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即欢 第8章 第八章

不觉春来，忽而立夏。午后的日头正盛，阿楚没骨头似的躺在藤椅上午睡，随手扯了一张芭蕉叶盖住脸。

将将牵住周公的小手，门口响起‘梆梆梆’的大力砸门声，每一声都仿佛砸在他的天灵盖上，砸的他太阳穴突突直跳。阿楚恼怒的摔下芭蕉叶，捋起袖子一骨碌爬起来，龇牙咧嘴的掀开门栓。

“他娘的，哪个孙子……”

门口竟是卫家婶婶，卫婶婶只呐呐的喊了一声‘阿楚’眼眶便红了大半，阿楚面上的煞气还来不及撤下，赶忙侧身将人让了进来。

“阿楚……婶子知道你年纪小，我跟你开这个口实在是不该，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没有别的办法了……”

卫家婶婶一句话说的磕磕巴巴，话没说清楚，眼泪便像是决了堤的洪水，阿楚听的云里雾里。

“上个月，那木材行的刘老爷拿来一块老木头，跟老卫说好了要打一尊招财弥勒，他要的急，老卫本不想答应，可想着前不久才回绝了他，毕竟是开门做生意的不好这样，结果……”

说到这，卫家婶婶的语气急促起来“没成想这弥勒是送给七爷的贺礼，七爷的珑金阁今日开张，老卫按着时辰送去，拿出来竟然裂开条口子，这可触了大霉头了，七爷当下就叫人把老卫捆了，这……这可怎么办啊……”

木材行刘掌柜阿楚有所耳闻，仗着女儿年末便要嫁到知州家，横竖鼻孔是长到了脑门上。

卫家因着祖辈争气，出了一位专做拔步床的工匠，如今虽说是潦倒了，仍旧有一整套五进的鎏金酸枝木千工拔步床传承下来，百年间保养得当，品相上佳。

姓刘的看上了这套拔步床，开的价钱与强抢无甚差别，结果自是叫卫家客客气气的回绝了，谁知买卖不成，仁义多半也是狗屁。

嘉言去了交州采买原木，估摸着最快也要明日午后才能回来，卫婶婶眼下找上阿楚，恐怕是家里真是连个顶事的人都没有了。

……

珑金阁，一座网罗了八方来物的珍宝阁，稀罕物件不少，甚至还有西南道少见的海外舶来品。

大掌柜的七爷，早些年是个走南闯北的草莽，身边跟着一群出生入死过的兄弟，诨号珑金帮。

不夸张的说，珑金帮乃西南第一大帮派，甭管你士农工商，在鱼龙混杂的西南道行走，最应当拜会的山头便是珑金帮。

当然，该办的事情丝毫不含糊，该收的保护费也是一个铜钿都不会少收的，将周边的地痞流氓收拾的服服帖帖，渐渐成了大家伙公认的地头蛇。

珑金帮偌大家业，身为当家的多少是要些脸面的，七爷为人江湖气重的很，倒也不至于是滥杀无辜的恶霸。

……

珑金阁开张，门前聚了不少人，不全是来讨个彩头的，更多的还是今日有热闹可看。

大门当间摆着一张太师椅，椅背中心镶着一块祥云纹花青种翡翠，上头坐着一个花白头发的中年男子，瞧着皮囊是颇具书生气的，很难同地头蛇这样粗犷的字眼联系到一起。

唯一唬人的大约是露出的一小节手臂，上头攀着一道狰狞的伤口，一直延伸到袖子里头看不见的地方，不知全貌到底多长。

阿楚拨开吵嚷的人群，不卑不亢的走到七爷跟前，将手里一尺见方的锦盒打开。

“听闻珑金阁开张，晚辈冒昧送上这颗亲手琢的玉白菜，取招财进宝之意，恭贺开张之禧。”

七爷本人坐姿未变，鹰隼般的眼睛注视着眼前还没他坐着高的白面小子，尚未开口，倒是他手下的一个狗腿子抄起了大刀。

“哪来的混账小子，还开张之禧，我们七爷刚收着个开了条口子的招财弥勒，你这马后炮的招财进宝莫不是特意来寻开心的，好大的狗胆！活腻味了不是？”

招财弥勒就搁在一旁，阿楚顺势看了一眼，的确是裂了个不大不小的口子，正正巧巧就裂在弥勒的笑口之上，像是豪放的张开了嘴似的。

大刀就横在离他脑门不到一寸的地方，阿楚面色未改的拂开刀尖。

“这可不是晦气。”

七爷本人面上倒是无甚变化，只意味不明的‘哦’了一声。周围看热闹的却都替阿楚捏了把大汗，小子，毛都没长齐吧，上赶着找死也不是这么个找法啊。

“你这小儿莫要在这信口雌黄！招财弥勒当众裂开了，这难道不是在触七爷的霉头！”

这人是谁阿楚心中有数，未曾搭腔，眼神都没施舍一个，只看向上座的七爷。

“不知七爷可否听过这样一则传言，靖宁十二年春闱，有一书生上京赶考，科考前夜，书生梦见自己在悬崖上挖坑种菜，第二日一早，客栈的老板由此劝他，不必白费力气了，悬崖之上如何能够种菜，这不就是‘中’不了的意思吗？书生心灰意冷，收拾东西预备返乡。找了一处馒头铺置办干粮，铺子的老板听闻此事，却道他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悬崖上种菜乃是‘高中’的大好兆头！于是书生重拾信心，后来更是一举中第。”

七爷听罢，面上表情有细微的松动，未曾言语，倒是那把大刀距离阿楚的脑门又近了些。

“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感情你小子是上赶着来说书呢，我们七爷可没工夫听你在这胡咧咧。”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阿楚面不改色的继续说“到底是事在人为，晚辈今日便说这尊招财弥勒是‘笑开了’，这是旁人遇都遇不到的福气，怎么不算七爷心诚则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