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衡蹙眉看着手里一动不动的人,桑梓拿起一旁残留了猩红色的小盅闻了闻“红泪……阿娘怎的下这么猛的药。”
桑梓连忙从泉水中抓起阿楚的手腕,入手却是一片冰凉,搭脉须臾睁大了眼睛“这……虚寒气滞,这是……阿楚……这……”这是女子癸水不……
桑梓还想说些什么,却见司衡早已将外袍盖在了阿楚身上,阿楚平日衣衫穿的宽大,旁人难以看出。可眼下里衣经水一泡,欲盖弥彰的紧贴在身上,这样纤弱的骨架岂能是男子所有。
桑梓也顾不得什么,抽出随身带着的针包,捻起一根银针,一只冰凉的手却轻轻地盖住了她的手背。
“阿楚,阿娘义诊还没回来,我先为你施针好吗。”阿楚面无人色,只摇了摇头,桑梓道“你放心,今日之事我一定不会说出去的,司哥哥也是,对不对。”
阿楚有些艰难的抬眼看向他,司衡眸中一片清明正色,向她微微颔首。她想拒绝桑梓的好意,但有些事,她踌躇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桑梓。”
胶着不下时,一道清冷的女声响起,凤栖姑姑姗姗而来,将阿楚那泡了许久也不见温热的爪子从水里捞出来。
搭了搭脉,眉头紧皱的抽来一把银针,须臾之间便将她扎成了刺猬,一炷香的功夫,银针依次除去。
凤栖姑姑轻柔地将她挪到温热的火山石上,盖上了薄毯,手边放下一罐她常用的青草膏,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阿楚,体内寒气过盛,如此并非长久之计。”
阿楚闭着双目唇色苍白,只轻声道“姑姑,我知晓的。”
“你如今这般,月卿若是泉下有知……”
……
夜色漆黑。
白日睡够了时辰,阿楚毫无睡意,披了件外袍,随手在书架上拈起一册书,不知是哪个孩子练字时的手抄,入眼是横渠四句。
‘为天地立志心,为生民立道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任谁听了都会热血沸腾的,从前,她也会。
她幼时便有继承祖学的远大理想,那时她还太小,身边的长辈在她眼里都无比强大,她从没想过,不久的将来会横生如此多变数,胸中尽是横槊赋诗的豪迈,尽是家国天下。
她还没来得及长大,没来得及成为想成为的人,没有无上荣光的马革裹尸,倒是险些断送在了阴谋诡计里。
放下书本,阿楚握了握五指,看着手掌中干净清晰的纹路,第一次见到老神棍的时候,他就说她这掌纹举世难得。承他吉言,果然是举世难得的倒霉催。
腹中隐痛不止,这是阿楚头一遭遇上癸水,桌上摆着一壶桂圆五红汤,仍旧冒着甜香的热气,是凤栖姑姑刚刚差人送来的。
温热的糖水入腹,似乎好受了一些,放下碗,隐约听见头顶有几声瓦片的响动。
阿楚拢着外袍靠在阴影里,泰然自若的看向庭院里的不速之客,三个身穿夜行衣的蒙面男子站的不远不近,还有站在她身前的瑾月,手里还提着巡夜用的灯笼。
堂庭山庄不涉江湖争斗,向来太平,瑾月兴许也是未曾见过这种场景的,倒是倔强的挡在她门前不肯让开。
侧身看见她此刻的尊容,脸上都没有了惊讶的表情,约莫也是吓得不轻了。
阿楚只伸手抽了条鲛绡,草草将披散的头发束起来,往出走了几步,挡在这孩子的前面“发什么呆,还不叫人,晚点咱俩一起挨刀子。”
为首的黑衣人见她并无惧色,一时倒也不敢轻举妄动了,堂庭山庄‘药毒双绝’可不是浪得虚名,况且还有个响当当的‘不老神话’桑白趋珠玉在前,眼前这小子沉稳坦然的紧,可别又是桑家哪个隐世的老怪物!
“怎么,都追到这儿来了,这买卖可不是这么做的。”阿楚面上不见一点惊慌,姿态颇为倨傲。
“覃掌柜,万两金珠买你一条性命,说起来也不吃亏,可你非是不愿乖乖配合。”
不要脸的坦荡荡,阿楚不屑的笑了两声,瑾月的信号已经在夜空炸开,黑衣人目露凶光,手里的钢刀蠢蠢欲动。
阿楚慢条斯理的抬手,宽大的袖口落下,露出一支精巧的箭筒,只有五寸长,通体银白色,花纹繁复精致,角落一方小巧的篆文,上书‘星月’二字,在夜色下泛着粼粼荧光。
“小心!是星月崖的含沙射影!”
星月崖天险之地,乃一座铜墙铁壁的堡垒,副业买卖消息,主业锻造兵器,崖上聚集了数万能工巧匠,在中洲诸国久负盛名,兵器中以暗器为最,暗器之中又以含沙射影为翘楚。
含沙射影不过一支一手可握的箭筒,内含三十三根精钢小针,一旦发出必定见血,本不是什么立即致命的东西,若这小针上还淬了毒,杀伤力便不可同日而语了。
“这比含沙射影稍微强点,它叫火树银花。”阿楚颇有闲心的摇了摇手里的箭筒“朋友,等人到齐再想走可走不了了,或者,你们想留下来见识一下火树银花?”
阿楚右手握着箭筒,面上一派轻松写意,左手指甲却已深深陷进手掌。白日才施过针,尚有些气力不济,腹中钝痛又开始作祟,额上渐渐冒出了大颗虚汗。
“阁下似乎,身体抱恙。”
她面上毫无血色,黑衣人不是善茬,看穿了她在勉力支撑。阿楚不语,手指轻轻摸上暗扣,内心多少是犹豫的,火树银花杀伤再强不过一击之力,黑衣人毕竟有三个。
侧里及时伸出了一只温热干燥的手按住她,眨眼的功夫院里已经交上手,乌衣少年以一敌三尚且游刃有余。
阿楚松下一口气,只觉眼前有无数黑点在聚集,扶着来人的手腕轻声提醒“小心,是死士。”
“无妨,乌衣应付的了。”
“阿楚,你……怎么了。”
瑾月忧心忡忡的看着她,跟一个孩子解释什么叫体寒引起的癸水腹痛,阿楚自认难以启齿,司衡身为为数不多的知情人士,同样也是开不了口。
是以,双双沉默。
见她面色已近惨白,司衡俊眉微蹙“你怎么样?”
阿楚眼前一阵发黑,摇了摇头,黑点汇成一道遮天蔽日的黑色幕布,终于,软软的倒了下去。
鲛绡,落到了地上。
人,则落到了司衡臂弯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