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取通知书下来,黎沣不负众望地考上了更北方的一所985院校,表婆和表爷欢天喜地地摆酒庆祝,妈妈也托我包了一个大红包。
晚上表婆和表爷还在陪亲戚们吃饭,我和黎沣两个人先回了家,回房间后,我接到了妈妈的电话。
她问我今天热不热闹、黎沣开不开心……我都喜气洋洋地回答她,最后,她犹豫着说:“烟烟,下学期我给你办个住校吧。”
就像当初我没办法拒绝在黎沣家借住,那时我也没法反对我要从这儿搬去学校住,更没资格反对。
妈妈说黎沣也毕业了,表婆也算熬出头了,她要去和表爷生活了。
表爷常年在外监管工程,那表婆要跟着他全国各地跑,多辛苦啊?
我问出这个问题,妈妈说:“再辛苦呢,两个人在一起总是好的。”
“为什么?”
那时妈妈和我正把行李往宿舍楼上搬,在楼梯口休息的时候,她一边擦汗,一边说:“烟烟,分开久了,人都是会变的。”
虽然我的理智告诉我,表婆这样做没有任何问题,但我再次有了被丢下的感觉。
那段时间,表婆总是拉着我聊天,带我去逛街买很多东西,我知道她是怕我觉得自己是个麻烦,她不想照顾我。
怎么会呢?在我的青春期,她扮演了大部分时期母亲的角色,我感受到她的爱,也感受到她的不舍。
饭桌上,我故作轻松地告诉了黎沣这个消息。饭厅回荡着我尴尬的笑声,黎沣放下了筷子,看了眼对面的表婆,又看了眼我。
沉默中,我们都接受了这件事。
黎沣比我早开学,表婆表爷送他去注册,分别时,他抱了抱我,“好好学习,安顿好后给我电话。”
——
我被安排到了四人间,上床下桌,环境确实比我想象中要好,就是食堂的饭菜没表婆做得好吃,阿姨也不实在,每次吃完饭,我都得再啃半个面包才觉得满足。
每天早晨我都去操场晨跑,一边跑一边背各种知识。住校生会有一节额外的晚自习,可以自主选择上或不上,我是为数不多的全勤之一,室友们偶尔自习,更多时候是去超市喝饮料聊天,或是回寝室做自己的事。
我和室友们交流不多,我的性格也并不讨喜,所以我们关系一般。
学校每周内会收手机,周五晚上才还给我们,我和黎沣每周都会打电话,我已经忘了大部分我的高中生活,但和他分享的这些,我都记得清楚。当然除了最后一件事,不用和他分享。
他的大学生活也很丰富,参加了喜欢的社团,在迎新晚会上和社团的朋友们一起表演了传统文化节目,去竞选了校国旗手,在运动会上打破了短跑纪录,还是校长给他颁的奖,专业课非常有趣,和同学、老师都相处得很好。
如果说人生是一本书,那有黎沣在身边时,我的书总是被细致地翻阅、记录,小到一个标点符号我都历历在目,我们独自生活后,我的书就是走马观花、囫囵吞枣了。
他的学校离省城开车大概三个多小时,大一那年,他周末有时也会回家,表婆表爷都不在,我问他回来干嘛,他说就是不习惯、恋家,回来看看。然后我们会出去吃好吃的、或是在家打游戏,待个一天多时间,他又启程回学校。
过年和放长假的时候,我们也会在省城玩上几天,然后他送我回老家。
时间就这样来到高三最后一学期,那时我们已经没有保持每周打电话的频率了,细想起来,我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概是我给他打电话,没聊几句他就匆匆说,烟烟,我现在要去老师那儿一趟,有点急先挂了啊。
大概是他给我打电话,我在自习室,看到未接来电后已经是几小时后,再回过去,那边也无人接听了。
大概是我打开社交软件,刷到他的动态,是他不曾和我分享过的快乐。
大概是我们从聊到手机没电,到对话中经常出现一两秒的空白。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学习中,效果好像也并不是太好,我好像真的不怎么聪明。回到寝室,大家在一起说说笑笑,我和她们一起的共同时间太少,也插不上话。
我想回家看看了。背上包,我离开学校。
走到家门口我才懊恼地发现我没带钥匙。表婆表爷走了之后,让我还是把钥匙留着,随时想回去就回去,我从来没用过,把它放在抽屉里了。
学校也关门了,回不去,我还是有点安全意识的,没在外面乱晃,去了家附近一家24小时营业的快餐店,点了一堆高热量食物。
黎沣找到我的时候,我正和一道数学题在纠缠。
余光瞥见有人走来,站在我眼前不动。
我停下笔,抬头,黎沣气喘吁吁的,紧皱着眉头,熟悉的怒气冲冲。
啊哦。
“你手机呢?”
“在学校……”
“你是不是要把人急死?”
我垂下头:“对不起。”
他狠狠撂下一句:“等会儿再收拾你。”
他开始打电话报平安,先是我妈,再是老师,最后是表婆。
我一直垂着头,看不见他的表情。
他从进来后就一直站在我面前,不知站了多久,最后终于叹了口气,坐到我身边来,拿起笔给我讲题。
“懂了没?”
“嗯。”
他扫了一眼桌上的狼藉,问:“还想吃什么吗?”
我摇摇头,眼泪一颗颗往下掉,校服裤子晕湿一片,黎沣没说话,只是抱过我,又一下一下,顺着我的头发。
我呼吸平稳后,他帮我收拾好书包,牵起我的手:“走,回家。”
路上他问我,今天发生了什么事。
我如实告诉他:“模拟考考砸了。”
其实也不算考砸了,就是没达到我的预期和老师的预期。
其实这应该只算是一个导火索,很多的事情不是半个夜晚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
黎沣听完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有些叹声道:“烟烟长大了。”
我不知道他这句话什么意思。
黎沣给我请了一天假,让我在家好好休息,晚上送我回学校。
第二天我醒来后已经是十一点过了,家里还有几件旧衣服,我将就着换了,听到楼下有刻意压低的吵闹声,我出门看。
二楼的过道一侧是镂空的扶手,楼下除了黎沣还有一个男生,我没见过。
他说:“我他妈昨晚也是睡迷糊了,你找我拿车钥匙我还给你了。”
黎沣:“这不是着急吗?”
他又说:“你胆子也是真的大,驾照还没拿到就敢跑夜车,还是高速!想拉着我一起死吧你。”
黎沣:“我心里有数。你帮我跟老师请假没?”
“说了说了……算了,你小侄女没事儿就行,她人呢?”
“还在上头睡觉呢……”
怪不得昨晚回来看到车位停了辆车。
过了会儿我才下楼去,黎沣跟我介绍道:“这是我室友。来找我玩儿。”
那个高个子男孩儿瘪瘪嘴:“是,清早上赶车逃课过来找你玩儿。”
黎沣狠狠地锁住他的脖子,他叫嚣道:“诶小侄女,你叫他叔叔,你也得叫我叔叔啊!”
黎沣把他箍得更紧了。
中午黎沣请他吃饭,面对我,他们闭口不提昨晚黎沣借他的车夜奔回来的事,我也假装不知道,即便在看到停车位上那辆新车时也什么都没问。
下午黎沣和我充当导游,带他逛了逛几个景点,他俩有意逗我开心,我的心情确实好了很多。之后黎沣又带我去买了几件新衣服和日用品,晚上我们一起吃了饭,黎沣和他送我回学校。
路过超市时,黎沣让他停车。再出来他手上已经提了两个满满当当的大口袋。
他们一直把我送到寝室楼下,我想把东西接过来,黎沣却跑到宿管阿姨那儿说:“我是乔烟的家长,这东西太多了,我能送她上去吗?”
最后宿管阿姨陪我们上了楼,敲门确认可以进去后,我打开了门。
室友们见到黎沣,都有些吃惊。
黎沣把两大口袋零食放在中间的桌上,一边给每个人都递过去一些,一边说:“谢谢大家平时对烟烟的照顾啊,她经常给我打电话说你们人都特好……”
当我还在象牙堡,逃避面对现实世界时,黎沣已经熟知成人世界的生存法则。
他室友在我旁边偷偷说:“烟烟,你以后可别乱跑了,把他给急坏了。”
——
我送他们下楼,他的室友说先去开车,于是只剩下我们两个。
“考砸一次两次有什么关系,而且你那也不叫考砸,你光看别人从30分提到80分,是进步大,你从95分到100分不一样,这很难的,你已经做得够好了,别给自己太多压力。”
“好。”
车停在我们面前,黎沣再次拥抱我,拍了拍我的头:“忘了你自己说过的话了吗?”
“什么话?”
“你不用完美,不用做到让每个人都满意。知道了吗?”
“……知道了。”
他松开我:“以后有什么事儿给我打电话,别冲动,知道吗?”
“嗯。”
他坐上副驾驶,朝我招手:“回去吧。”
我挥手道别,转身上楼,没一会儿,听见车子离去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