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安睡之人的容貌,自他们相遇起的十多年间不曾衰老,而在不为东堂所知的更往前的岁月里,据说那副永葆青春的皮囊已避世生活了百年之久。怎会有如此荒唐之事?年轻时献身给计算机科学的他不可能相信这类像是吃了人鱼肉就能不老不死的民俗传说。于是他用那条被赦免下来的命近距离地观察,决意揪出故事的漏洞提出异议,却只在不知不觉间成为了一个秘密的守门人。
“那”是真的。他最终得出的结论就是如此听似不谨慎的简单。他的研究对象是爱音,又不止于此,到最后,他发现他确实无法分割那个人和围绕着对方的谜。他越深入,就越是感到生疏,从他这里出发,需要渡过几光年才能到达爱音所在的那边。爱音的年龄足以成为他的爷爷,甚至再往上推个几辈。然究其长存的原因,白发的东方的艾翁只提到了一个英文,排在字母表第四位的D。
“我们是D的半身,没有心脏的那一半。”
当爱音说这句话的时候,生理意义上的心脏毫无疑问正在他自己的胸膛里跳动着。尽管那颗果实每分钟泵动的频率确实比常人的低上许多。自然界中乌龟或大象等长寿动物也有着同样的机制。
所以东堂辉度认为这是一个比喻,本体是灵魂、记忆或其他内核。不然爱音的后文将叫他难以理解——
“必须从D那里取回心脏,然后合二为一。”无论如何,这都不可能是将人开膛破肚,再把心脏吞入腹中的野蛮行为。
“那么这个D现在在哪里呢?”东堂发问。只要与对方当面对质,他所怀的困惑也可以不用总通过爱音开口来解明。
可是他的希望落空了。
“不知道。”
就连爱音也不了解D的下落,而让他更吃惊的还在后头。
“这个D长什么样?”
回答他的依旧是绝望,“我们不知道他今世的长相。”
东堂辉度喑声了。这场寻觅比他所想象的还要艰难和旷日持久。D是男是女,是老是幼,全然不知,而爱音所言的今世,又究竟是多少年呢?在对方的眼中,如他这般普通人的生命,是否像蜉蝣一般短暂呢?那么他作为东堂辉度,所能见证的只是那双眼睛翕合之间的光阴。
“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在找到D时,他已经先死了呢?”
“有。”爱音的只字宛若有千斤重,“但新的D也会诞生。”
“那您有鉴别他的方法吗?”
“只要他站在我们面前,我们就能认出他。”
仅此而已。但也已经足够了。
在人群中,在轮回中,找到一个没有面孔的人。
“我明白了。”东堂辉度不再多问那些超出了他能够计算的事情,“那么就让我尽己所能地帮助您吧。”
现在想来,东堂辉度自己当时的许诺是天真的。因为他不曾想过要真正找到D这么个神秘人物的重担会落在他的肩头,而不是他归于尘土早已逝去的几世纪后。
噩耗突然,如在迷雾中迎面现形的冰山。
“我不久就要死去。”陪同他测试龛的爱音冷不丁地宣布道,白发青年专注地看着自己的掌心,像是在解读什么古老的碑文,“差不多也到生物的界限了……我是我们中活得最久的一个。所以,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不,不是我们,只是我而已。”向来克制的他难得地呢喃起来,像是突然陷入迷茫,但很快他的声音又变得和他的体温一样冰凉了,“我们必须在那之前把一切都结束。”
东堂辉度没有确认,这个“我们”究竟是指他和爱音,还是爱音和他脑内那些追逐着D不放的亡魂。不重要。对他来说,没有比龛和Midori的成功更重要的事了,而爱音和D永远置在他难以评定的维度里,一个令他着迷但遥远的星系。
不管怎么说,在预告了自己的死期将至后,爱音就常常陷入昏睡。短则几日,长则半月之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