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爻往山上跑得越来越勤快了。
他和他妈妈小时候一模一样,无处发泄的精力促使他们的身体横冲乱撞,唯一不同的是李成风傲视群雄,平等地看不起所有同龄人,凭借一己之力孤立其他人之后,给自己圈出来一个安静的场地踢球。
而李爻,他十分幸运地遗传到了钟尚莲的温顺,顺理成章地交到了朋友。
尽管这些朋友,一个是别人根本看不见的山神,还有一个尖嘴猴腮看起来颤颤巍巍的二爷爷。
看来他把他妈妈人嫌狗憎的体质也一起遗传了,因此,并没有什么同龄朋友。
他出门之前都会闷头喊一声“姥姥”,然后自顾自地离开,完全是一个怪小孩。
不过祝絮知道,他总是能在晚饭之前回家,灰尘扑扑地坐下来,开始回味今天在外面的玩耍时光,实在是太高兴,连嘴角都溢出来了一些。
看起来,他对这里的环境融入得很快,完全没有惦记远在千里之外的妈妈和爸爸。
一切都很顺利,祝絮按部就班地把自己曾经的经验搬出来,像养李成风一样养李爻,不屑于“因材施教”这样子的观点。
唯一不太好的一件事就是,李爻似乎有些挑食。
不过这种挑食都是非常有时效性的。
他出去跑一趟回来,有时候是不想吃桃子,有时候对芹菜深恶痛绝,却又想吃松子。
松子?祝絮狐疑地看着这个小子,出门玩被忽悠了?谁在山里捡松子吃啊,又不是松鼠。吃两个瓜子差不多得了。
总之,这也算不上什么大毛病。很多时候李爻的口味在他睡一觉之后就全部更新了,原来能连着吃三顿的东西非常容易被打入冷宫,转头去尝一下昨天宁死不肯塞在嘴里的食物。
祝絮看着李爻,就像看到了被驯服的李成风。
真是奇怪,祝絮心想,李爻的脸竟然一点也没有遗传到李成风,浑身上下只有耳朵是像的,都很小,也没有耳垂,很是倔强地支棱在脑袋的两边。
虽然小,但是存在感很强。
不过话又说回来,祝絮看着今天选择不吃胡萝卜的李爻,怎么从来没见过这小子跟朋友们在外面跑着玩?
他平时都是跟谁一起的?
祝絮放下手中的筷子,状似不经意地问:“爻爻,你明天要去哪里?”
“爻爻,你明天要去哪里?”山神坐在李爻身边,问。
它很是喜爱这个能跟自己说说话的孩子,它很寂寞,而李爻的生命力又十分活泼。
李爻手里正揣着几颗玻璃球,透亮又小巧,松石绿和湖蓝色的颜色交织在一起,倒映在他的眼中。
这是山神托黄鼠狼和鲤鱼一起找到的漂亮东西,不怎么值钱,但是之前听愿望的时候,偶然听了一耳朵孩子们之间似乎很流行玩这个东西。
年长的山神就想,我也得给这个孩子找两颗玩。
李爻对这个玻璃球有些爱不释手了。
祝絮在养着李成风的时候,从来没有关注过她过于早熟的女儿喜欢玩些什么,等到她意识到孩子也许需要玩具的时候,李成风摒弃一切玩物,已经背上书包去努力学习了。
除了吃饭,李爻不怎么诉说自己的需求,祝絮也就又一次忘了孩子需要玩具这回事。
现在,这玻璃球已经成为李爻所有注意力的焦点。
二爷爷借坡下驴,很快就走了——今天不用陪小崽子满山乱跑,终于能给自己休息的时间了。
听起来实在有些可怜,但是如果有人,或者动物跳出来大声斥责山神奴役智灵,肯定要被这只疑似被害者的黄鼠狼反驳回去。
平日里山神只是需要自己搭把手,掀掀帘子就有那么多鸡鸭鱼肉吃,这会儿陪陪小孩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
就是这小孩啊!能跑能跳还没有什么智力的小孩最讨人嫌了!
李爻不是很喜欢和二爷爷一起玩,爷爷跑得好慢,玩捉迷藏总是落下,藏得超级明显,小孩子也能一眼看到。
但是二爷爷人是很好的,经常送自己回家。
不过李爻一般都是被送到村口,二爷爷就摆摆手走了,留他一个人再独自走回家。
真奇怪,李爻心想,姥姥说这里只有一个村子啊,二爷爷不在这里住,去哪里呢。
山神勉强糊上这个谎言:“有些人他们为了守护自己要住的地方,所以会......离大家远一点。”
李爻脑袋抬起来:“我们去二爷爷家玩吧!”
山神:“咦?”
“你不是说二爷爷每天都要守护自己的家吗?”李爻说,“那我也过去帮忙吧!我很勇敢的。”
恐怕不太行,山神看着李爻亮亮的眼睛心想,你二爷爷住的地方连婴儿都爬不进去。
它有些头疼,只好磕磕巴巴地用谎言来圆另一个谎言:“他,他不太喜欢别人去他家里。”
李爻眼珠一转:“那我喜欢,你们来我家玩好吗?”
“家里只有我和姥姥,还有姥姥养的小鸡。”
山神在心里大喊,那更不可以!
老年人都是在村子里待了很多年的,对村里的人肯定了如指掌。像黄鼠狼变出来的二爷爷,还没进人家门口就要彻底露馅了!
而它,比“二爷爷”还要更惨一点,它没办法离开这座山神庙太远,无法陪着李爻回去。
而且,它没有身体呢,就算真的下山了,除了李爻,还有谁能看到自己?
山神面上突然蒙上了一层浅薄的难过,它说:“换一个愿望吧,爻爻。”
李爻很敏感,他从小就对别人情绪的转变非常敏感,山神的负面情绪几乎是摆在脸上的,李爻非常体贴地抱了抱它:“你没办法去吗?”
山神说:“嗯,真是对不起。”
李爻摇摇头:“没关系!那你这么久一直在山上吗?”
这么久?山神回忆了一下,似乎真的过去很久了。
它还记得最开始这里根本就不是树林,或者说压根没有几棵树,更像是荒郊野岭。过去了好多好多年,不知道哪些人洒下的树苗,沉默地长成了参天巨树,毫无声息地遮天蔽日,无比包容地任由其他生物的繁衍生息。
山神在这里看着日出日落多少个年头,守到了人来人往的山神庙。
它有些恍惚,对李爻轻声说:“是很久了。”
“那肯定有很多故事吧!”李爻笑得一双黑黝黝的眼睛眯成了月牙儿,在山神的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地方窝了进去,“我们不出去玩也行啊,给我讲讲故事好了。”
讲故事......讲故事啊?
蒋明晟看着怀里天真的李爻,正在等着自己说出什么英雄奇谭呢。
“想听什么故事呢?”蒋明晟问。
他抚摸着乖巧的李爻的脸,语气里饱含着无比的爱怜,连带着手上都不敢用太大力气,抑制得自己慢慢颤抖。
李爻察觉到了,有些不好意思:“我是不是重了?要不我还是下去吧......”
“不用,”蒋明晟慢慢深呼吸,维持着山神平和的语气,甚至加上了几分诱惑的意思,“就在这里坐好吧。不是要听故事吗?”
“嗯!”
舌头在嘴里像是黏在了牙齿之间,只能极其缓慢艰难地使用,尽可能清晰地发出一个个音节,拼凑出一点点的句子,再整合起来一个小小的,不太适合孩子听的故事。
“那就,”蒋明晟的皮肤拉着嘴角,摆出一个像是微笑的表情,“讲一个笨蛋的故事,怎么样?”
“我妈妈说,不能随便说别人笨的。”李爻看着蒋明晟,有些担心,“除非有人欺负你......那个人欺负你了吗?”
“没有哦。不过你想,如果一个人既不知道自己是谁,又把所有事都搞得一团糟,那不就是笨蛋吗?”
李爻说:“比打碎碗还要严重吗?”
“嗯。”
“可能就是不小心吧,要多给机会才行的。慢慢就好了。”
“不太行呢。他害死自己的妈妈,又差点害死身边的人,就是为了体会做人的感觉,”蒋明晟的声音轻轻的,却好像有血从他的话里流出来,春雨一般滋润进他脚下的土地。
他像是在被泥土咀嚼。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太笨了,太笨了,”蒋明晟的眼珠慢慢爬上红色的血丝,“自己去死掉就好了,怎么还能害这么多人?”
李爻没有说话。
蒋明晟喘着粗气,像是破旧的风箱,呼吸之间都是空荡荡的回音,他的身体早就只剩下一副美丽的壳子,肉啊血啊都糜烂在土地中,和柔软温暖的泥土混为一体,无法再分开。
“蠢货,蠢货!”他几乎暴怒,“这个世界根本就是一场骗局!怎么会有这种蠢东西,信以为真还要不自量力地去试!”
高耸入云的树木沉默不语,寂静且安详的世界无法回答他的质问。
蒋明晟胸前的珊瑚珠慢慢由红变黑,像是枷锁一样环在他的脖颈上,他跪坐在地上,如同罪人朝圣。
哪里来的圣?
他对着山神像,对着自己的像,怒目而视。
“没用的东西!”蒋明晟似乎完全忘记了李爻的存在,他颤抖着手,像是发病的人在地上胡乱摸索,尘粒毫不留情地割伤他的手,伤口处却仅仅只是发白,没有任何液体流出来。
他捡拾到了一块足够大的硬物。
下一秒,表情狰狞的蒋明晟掐着山神像的脖子,一把将那个木头拽下来,狠狠砸在了硬物上面。
“咔嚓”一声。
朋友们这一章写得我太爽了,我就是为了这醋包的饺子。。。。但是大家也看出来了,笔力不足的妈妈写不出来孩子们的矛盾冲突。。。。。。泪奔,其实本来真的很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8章 梦中事和梦外身(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