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门声在耳边响起,崔嬿估摸着是秋姨担心明日传胪大典,特来叮咛,轻声应允。
秋兰茹左右顾盼着,确认四周无人才将门关上。
“姑娘前几日差我向京中医馆问询的毒有着落了,这是回信。”
秋兰茹面带喜色,从怀中摸出一封信,交给崔嬿。
崔嬿略感意外,竟不是为了嘱咐她。
她浅笑着接过信,抬袖指着案几另一侧,示意秋兰茹坐下说话。
她拆开信封,一目十行地扫着信上内容,面色渐渐凝重。
秋兰茹见她面色不好,握紧掌心,出声问道:“姑娘?可是有什么不对?”
“信上说,京中之人虽知其名,但从未见过,更别提哪处有此物出售。”
崔嬿将信放在一旁,顺势端起茶盏浅尝辄止,闷声不语。
秋兰茹见她不说话,倾身往前,提议道:“要我说,那字条既然是谢公子送来的,姑娘不如直接去问谢公子,也省得麻烦。”
她饮茶的动作一滞,偏过头看向案几那处,信封下压着的字条,若有所思。
谢离既然知晓此毒为何,想必应当也知晓其来历。
不过前几日和他撞上纯属意外,当年之事错综复杂,还是不要将他牵扯进这趟浑水为好。
上次派的人有来无回,那背后的人定然还会再派人前往打探。
崔嬿放下茶盏,沉思良久才缓缓道来:“不可,我身份本就令人起疑,暗处不知多少人盯着,如今高中状元更是风头正盛,若是此刻与他来往,只会使他的处境变得危险。”
况且,将门之子如今竟执笔做了大理寺少卿,这其中定然有她不曾知晓的事。
至于父亲的事,总归是等了这么久,再等一等又何妨?
“姑娘说的是,今个起了个大早,相比姑娘也饿了,我去吩咐厨房准备午膳。”
见她起身要走,崔嬿叫住了她,忍不住问道:“嬿儿高中状元,秋姨是千叮咛万嘱咐,怎的不见秋姨担心明日的传胪大典?”
秋兰茹停下脚步,被她问的一懵,随即笑道:“姑娘是嫌秋姨唠叨?”
崔嬿闻言,唇角带笑,垂首赔罪:“嬿儿不敢。”
“你的品行我如何不知?从前礼仪规矩就是全京城人人称赞的表率,明日的大典自是不用操心,只不过姑娘性子一向不沉稳,如今身份不同,身后又没人兜着,行事自然要小心谨慎些。”
“秋姨说的是,嬿儿谨记于心。”
少女声音如玉击石,清冽动听。
翌日,东方泛白,晨曦微露,一轮旭日从地平线上冉冉升起,朝霞铺满天际。
秋兰茹对府里新来的婢女不放心,亲自给崔嬿换上朝服,束好发,打趣道:“姑娘这么一打扮,倒真像个俊俏公子,往京城走上一圈,怕是咱崔家门槛都要踏破了。”
崔嬿偏过头看向案几上的铜镜。
镜中女子身着状元红袍,头戴乌纱帽,姣好的面容未施粉黛,一双明眸却能勾人心魄。
她抬手将帽子扶正,唇角上扬:“秋姨可别打趣我了,要真如此,可有您头疼的。”
*
殿试传胪大典,朝廷向来都十分重视,午门外早早就设了彩亭御仗鼓乐。
“宣,新科进士觐见。”
新科进士一行三人,状元郎一身绯红罗袍分外惹眼。
柔和的日光映照在崔嬿身上,远远望去,似神明下凡,自光中徐徐而出。
崔嬿走在最前,身后依次是榜眼和探花二人。
前几日放榜时,崔嬿并未关注一甲另外两位是何人,如今进了宫里才知晓,这探花郎竟是沈为。
而殿试那日,世人口中的才子——孟明方,未中一甲,倒真是出乎她的意料。
王公大臣,文武百官都身着各自朝服站立两边。
谢离跟随文官站在一侧,一袭红袍加身,衬得他肤色愈发白皙,却不显病弱,反倒让人觉得温文尔雅。
看着崔嬿自他身旁经过,深邃的眼眸一瞬不瞬地追着她,眼中好似有千言万语。
人靠衣装,还真是有模有样。
四面八方的视线齐聚中央,走在前端的崔嬿目不斜视,落落大方地接受众人的打量。
只是两道灼热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不可忽视,如芒在背。
崔嬿面不改色,步履从容,心下寻思着:
一道来自身后的谢离,还有一道在前方,究竟是谁?
崔嬿状似不经意的扫视一遍,恰好与沈世安的眼神撞上。
她弯唇友好一笑,避开了视线,任他打量。
早在冀州就有所耳闻,当朝宰相沈世安,狼子野心,独掌大权,若是得罪了他,在这风云涌动的朝堂之上怕是要落得个尸骨无存。
只是不知他又有何目的如此关注她?
莫非前几日被派来盯梢的男子正是得了他的命令?
不等她细想,鸿胪寺官员引新进士就位后,便开始宣读制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恩科殿试一甲第一名,冀州人氏崔晏,赐进士及第,封翰林院修撰……一甲第三名,京城人氏沈为,赐进士及第,封翰林院编修,特此诏示天下,举国同庆,钦此!”
窗外树影婆娑,黑白的光影交叠在崔嬿的衣袍之上,随着她的姿态变换,跃然纸上。
三人躬身谢恩,面上挂着笑意,朝堂之上一团和气。
“启禀圣上,臣有本奏。”
一道温和的男声回荡在大殿之中,掷地有声。
崔嬿循声看去,说话的是礼部侍郎洛熙川,他自右侧队列走出,站至崔嬿身旁。
两人不过一步之遥,她不由自主多看了两眼。
从前怎么从未发现,这京中竟有如此多貌若潘安的公子,虽然比之谢离差点。
后方的谢离全然不知她心中所想,眼睫微动,眸子里情绪翻涌。
他记得前几日在崔府后门,她看都不曾看他一眼,如今倒是目不转睛。
高座之上,萧景正襟危坐,问道:“洛爱卿有何事?”
洛熙川从衣袖之中拿出一封信,将信呈给萧景身边的杨公公,方才回话。
“禀圣上,臣今早收到一封联名上书,控告本次殿试监考官舞弊。”
此话一出,打破了朝堂上的一片祥和,引得满朝文武争议不绝。
崔嬿眉心蹙了蹙,眼帘半垂。
联名上书朝中向来无人敢接管,一是怕得罪人,二是怕担责。
他与孟明方都出自崇文阁,关系匪浅,难道是为了他?
正当她思索间,周围的讨论一字不落地传入三人耳中。
“若殿试确有隐情,这刚封的三位新官,怕是也不作数了。”
“何止不作数,那状元郎的名号可是闻所未闻,莫不是……”
“冀州崔家富可敌国倒是有所耳闻,如今出了个状元郎……”
“何人如此胆大妄为?舞弊之事已有六年未曾出现,若真查了出来,定是重罪。”
几人说话含糊其辞,沈为脸色却越来越黑,掌心收紧,掐得手心生疼。
与此同时,崔嬿正在垂首沉思,未曾注意到他的神情。
而龙椅上,萧景一字一句审阅着信上内容,目光深邃而锐利,眼底透露出与生俱来的威严,让人不敢与之对视。
“放肆!将这两名监考官关押候审!”
萧景将信摔在地上,说话铿锵有力,大殿之上顿时收了声,无一人敢言。
静默了须臾,萧景轻揉着太阳穴,双眼紧闭,沉声问:“谢少卿何在?”
谢离抖了抖衣袖,默不作声将洛熙川挤开到一边,回道:“臣在。”
身旁的崔嬿仍沉浸在思考对策中,半点没感觉身边换了人。
沈为恰与其相反,从谢离站到大殿中央,他的眼神就没从谢离身上离开过,只不过见圣上有意让谢离受理此案,心情大好,便不觉谢离此举不妥。
萧景眼神定定地看着他,说道:“李卿最近抱恙,这案子就交由你一手查办,务必给朕一个满意的答复。”
“臣遵命。”
崔嬿此时也回过神来,微微侧身瞥了一眼谢离,略感意外。
案子安排人受理后,眼下又犯了难。
萧景将视线转向刚封了官三人,圣上金口玉言,岂能朝令夕改。
崔嬿抬起眼帘,看出了圣上的为难,心念一转:“臣有一计,不知是否可行?”
现下她正处于风口浪尖,此时开口提议,再度将朝臣的目光聚集一身,到底是颇具胆识,还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无人可知。
萧景居高临下看着她,眼神带着审视:“你且说说看。”
崔嬿酝酿片刻,开口说道:“臣斗胆,望圣上允许臣和谢大人一同办理此案,一来,两人联手效率更高,二来,也算是为臣正名。”
谢离眉眼上挑,稍稍侧首,垂眸看向身侧之人,不敢相信此话是说自她口。
前几日还装作不识,不想攀上关系,现如今都要一起查案了?
崔嬿俯首作揖等了片刻,掌心微微出汗,见圣上未发一言,以为此计不通,萧景却出声应下。
“如此甚好,若查明真相,朕便追封你为翰林院学士,反之,朕便废了你这个状元郎。”
崔嬿松了口气,回复道:“臣领命。”
旭日的光辉弥漫了整片天际,阳光穿透薄雾,为大地披上一层金纱。
传胪大典结束后,崔嬿同谢离一起走出殿外,商议着科举舞弊一事。
谢离率先开口:“眼下也只有从两名监考官查起。”
“下官认为,谢大人还是先说说那日在酒楼发生了何事。”
谢离看向她,少女明眸皓齿,肤若凝脂,一身官袍之下也挡不住曼妙身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