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春天飞去 第59章 圣诞礼物（修补）

多年后文珊曾多次回忆起那个晚上，夜风从窗户缝隙灌进来，吹得人瑟瑟发抖，少年依旧穿得单薄，寒风裹着一丝不知是谁身上的兰花香，时隐时现，似乎一直飘荡在俩人身侧。

那晚明暗相接的环境下，少年的眼神其实是直白的，文珊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注意到，只知道自己很平静，心中犹如一潭死水，就那样直直地注视少年的眼睛，“我——”

“啊啊啊，好冷啊。”少年猝然低头避开她的视线，边喊冷边跑去关窗户，慌乱中带倒几张桌椅，“哐啷”巨响在教室半空回荡。

窗户已经关上，文珊还是打了个寒战，她裹紧衣服，站在原地，怔愣地看着李今樾将桌椅一一扶起来，教室里又恢复了平静。

文珊却觉得，似有什么东西掉落那潭死水中，激起阵阵浪花，打得她心头发颤。

那一瞬，她好像明白什么，又不太明白，眼前像蒙了一层薄薄的纱，看不真切。

“走了，一会要熄灯了。”李今樾走到后门催促，一手插暖宝宝里，一手搁灯开关旁，等俩女孩先出门。

他面对门框站，额头抵上去，文珊背着书包从他身后走出教室时，隐隐听见他似乎呼了一口气，像是在后怕。

文珊第二天早上在楼道口遇到李今樾时，他正跟人聊天，准确地说，应该是在听人聊。

他双手戴着小熊手套揣暖宝宝里，一脚跨上一级台阶，身体懒洋洋地靠扶手栏杆上，眼睛闭着像是没睡醒，身边围了几个男生，叽叽喳喳个不停，什么都聊。

“昨夜里男生宿舍好像有什么东西，你们听见没？”

“这几天有人看见四中的总是来我们学校晃悠。”

“昨晚回家说分班的事，我妈非要我考尖子班。”

“……”

“唉，樾哥，你什么时候用上暖宝宝了？”

叽喳声停了，纷纷看向半睡半醒的男生，文珊从他身边经过时也没忍住瞥了眼，怎么说呢，其实她觉得自己眼光挺好的，那小熊多可爱多萌啊，但怎么一到李今樾身上就感觉怪怪的。

他那一头板寸，和壮硕的身材，跟萌萌哒小熊完全不搭啊，太违和了。

李今樾是真的困，昨晚他翻来覆去到半夜睡不着，开了台灯窝被子里织围巾，要不是被起夜的爷爷发现，踹他一脚警告，估计他能熬通宵。

听见有人问他，也没睁眼，手肘搭栏杆上，懒洋洋嗯了声。

“还有手套，今天很冷吗？唉，文珊，你这手套和樾哥一样啊。”

李今樾霍地睁开眼，特清醒，“早啊，珊姐。”

文珊忍住笑，轻轻地点头，“早。”

几个男生望着文珊的背影，有人感叹，“樾哥，几个月了，我还是没能接受你成为文珊小弟这件事。”

“叫珊姐！”李今樾撂下一句话，一步几个台阶追上去。

李今樾抱着暖宝宝跟文珊身后，落她半步，眼睛一直在瞅她书包上挂着的手套，心跟着那上下跃动的手套一跳一跳的，困意都跳没了。俩人都快到教室，他才发现少了个人，“楚小雨呢？”

他语气有些不满，不让文珊一人独处是俩人在发现文珊有点不对劲时，罕见生出的默契，虽然这会快上课了，大概率不会有什么意外，但有了一次疏忽，就会有第二次疏忽。

“她请假了，有点发烧。”文珊说。

“是冻的？还是传染？你没事吧，有没有感觉冷？头晕不晕？”李今樾手从暖宝宝里伸出来，抬到半空，又放下，着急地围着她转半圈。

文珊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吃冰淇淋吃的。”

这是楚小雨的恶习，每周五下午最后一节体育课后，都要去门口买了两块钱的冰淇淋吃，而且天越冷越要吃，文珊劝了好多次都没用，还说自己这叫以毒攻毒。

李今樾可没这个多余的心思理解楚小雨的脑回路，他只担心文珊会不会被传染。他把暖宝宝塞文珊怀里，让她抱着。

文珊塞回去：“没事，我抵抗力强，而且小雨是低烧，在宿舍一直戴口罩，不会感染的。”

话是这么说，楚小雨这病断断续续拖了一个星期才好，这边刚好，文珊就感冒了，一早晨头重脚轻地，课也听不进去，准备请个假趁大课间休息去医务室看看。

下课，文珊吸着鼻子去办公室，刚走到门口听见曹女王的怒呵，伴随着还有“啪啪”拍桌子的声音，“李今樾，你幼不幼稚！你多大了，还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别跟我说你想过了，你想个屁！……什么感情，你懂什么……”

文珊敲门的手顿住，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等会再来，转身要离开，里面传来男生平静且坚定的声音：“文珊去哪我去哪。”

办公室里和走廊同时陷入沉寂，不过几秒，又传来曹久久更加暴怒的训斥，文珊听不太真切，或许是重感冒的缘故，鼻子连带脑子堵得不通气，走廊里冷风一吹，感觉头更晕了，甚至有些耳鸣。

那一刻，心里那层薄纱似乎要被戳破，文珊头昏脑胀，感觉脑子生锈一般，什么念头也没有，莫名地，眼前浮现出张慧的身影。

那天后，文珊病倒了，她在宿舍躺了两天，楚小雨负责照顾她，每天回宿舍都会一手拎着装满各种牌子的感冒药和退烧药的塑料袋，一手抱着天天饭菜不重样的保温桶。

文珊没问，可能是病太严重懒得问，她默默吃完保温桶里的营养餐，吞了感冒药，倒头就睡，什么也不想。

等她恢复差不多再回教室那天，正好是圣诞节，文珊一进教室就被门头上挂的彩带打到脸，屋里圣诞气氛还挺浓郁，男生把彩带条当绳子玩，追逐打闹，女生戴着红帽卡着鹿角发箍，凑在一起自拍。

文珊笑着躲过不小心扫过来的彩带，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楚小雨头戴鹿角发箍，卡着圣诞发卡，正跟前桌的女生凑一起嘟嘴自拍，看见文珊过来，赶忙上前帮她拿书包：“珊珊，你怎么下床了？”

文珊放下书包：“你这说的，搞得我好像得绝症了一样。”

“赶紧呸呸呸！”楚小雨给她接了杯热水，塞她手里让她暖手，“你不是请了假吗？多躺几天啊，外面这么冷，小心又严重了。”

“我身体可没有你那么虚，躺了一个星期。而且宿舍没有空调，我一个人冷冷清清的，不如来教室，人多暖和。”文珊翻开书本，顿了下，说，“而且，快考试了。”

楚小雨把发箍戴她头上，拉着她自拍了几张，边低头检查照片，边说，“哎呀，急什么。今天圣诞节，一年才一次，正好趁这个机会放松放松，你生病刚好，别把自己搞那么紧张。听说下午城北广场有露天表演，下午放学我们一起去看看呗。”

文珊抱着微烫的水杯，抬眼望了一下灰沉的天色，没有发表意见。

这会还没上课，大家除了玩闹，便是互送圣诞果互道祝福，几个平日里玩得比较好的女孩子送圣诞果给文珊时，除了惊喜，更多的是尴尬，因为她生病直接忘了这茬，刚想找借口说她的圣诞果在宿舍忘了拿，教室外传来一阵吆喝。

“来来来，大家都过来拿圣诞果，一人一个啊。”齐奇跟李今樾一人抱一纸箱的圣诞果进来，往讲台一放，“这是咱们珊姐送给大家的，珊姐虽然生病了，但心还是挂念大家的，就让……她的小弟，也就是樾哥和我，给大家分圣诞果，祝大家圣诞快乐。来来，都上来领。”

文珊感冒没好全，脑子有点迟钝，还没从齐奇听起来怪怪的话里反应过来，已经领完圣诞果的同学走到她面前，一一向她说祝福语。

一开始还好，大多数都是“谢谢”“圣诞快乐”“天天开心”“学习进步”之类的，不知是谁提了句“珊姐，听说你感冒挺严重的，现在恢复怎么样了？”

然后，祝福语就变了味，清一色的“早日康复”“早日康复”“早日康复”……甚至，大家还排起了队。

被祝福的文珊站在后排座位上，笑容僵在脸上，麻木地一一道谢。

等全班都说完“早日康复”后，文珊感觉自己的脸笑得都没有知觉了，她拿水杯贴脸颊，抬眼见李今樾走过来。

“怎么不多请几天假？”李今樾把暖宝宝塞给她。

“好差不多了，躺久了也不舒服。”文珊摇头拒绝，水杯贴另一边脸，“我听小雨说这几天晚上你都去打工了，今晚还去吗？”

当然不去了。

李今樾摇头：“是兼职，不去了。”

“那晚上照常？”

“肯定！”

下午最后一节课，下了雨，不算大，淅淅沥沥地，透着股初冬的寒意，文珊裹紧衣服，忍不住打个喷嚏，冬天要来了。

楚小雨趴窗户上，戚戚哀哀：“啊……明明预报是多云啊。圣诞节为什么要下雨啊，老天爷也太不厚道了吧。”

文珊拎着她的后领把人拉回来，“玻璃凉，你别又感冒了。”

楚小雨看着玻璃窗上的点点雨水，还怀着侥幸：“你说，等放学会不会雨就停了？”

然后，下课铃响那一瞬，大雨倾盆而下，电闪雷鸣风雨交加，巨响差点把铃声盖过，曹久久还面不改色地拖了会堂。

这场大雨可谓是罕见，有几个男生特显眼，靠墙站走廊感受风雨洗礼

“我靠，下这么大！”

“又是哪位道友在渡劫！”

“啊！让暴风雨来得再猛烈些吧。”

“……这么大的雨，怎么去吃饭？我没带伞。”

“我也……”

“嗯……”

“……”

“我出去一趟。”李今樾从课桌跨出来，脱掉手套，连带着暖宝宝一起塞桌洞最里面，嘱咐王全全帮自己看好，回头看向围过来“嗷嗷待哺”的几个男生，断眉一扬，“跑腿费，一人5块！先给钱，后带货，统一盒饭。”

“行！”

最后，几乎半个教室的人吃饭希望全压李今樾身上，他借了两把伞，强拽着齐奇，在一众期待的目光下冲进雨幕中。

他前脚刚走，后脚几个女生拥簇着出现在教室门口。王全全从书本里抬起头，弱弱问她们找谁。

一位短发女孩被推出来，手捧圣诞果，“你好，我们找李今樾。”

门口几个男生听到动静，伸头过来，“找樾哥啊，他刚出去。你有事？”

几个姑娘相互推搡着，小声埋冤，“你不是说他肯定在吗？”“我怎么知道下这么大的雨他还出去。”“那现在怎么办啊？”…...

那几个男生见她们红脸羞怯地干着急，瞅了眼她们手里包装精致的圣诞果，恍然：“你们是高一的吧？”

姑娘们惊讶，“你怎么知道？”

李今樾以‘扛把子’之称扬名一中，人长得帅，身材好，人缘好，刚进一中那会没少有女生向他示好，但所有都铩羽而归，主要是他那张嘴太欠，有时候为了不给人希望，甚至自黑，渐渐地就再没女生来找他了，只是每年新进一中的学妹都还会尝试一下。

那会送圣诞果有两种意义，一是表示祝福，苹果用透明包装纸装饰，绑上红色蝴蝶结，二是委婉表达心意，蝴蝶结会换成自己串的手工星星绳，象征着真心。

这几个姑娘手里拿着的就是绑有星星绳的圣诞果。

那几个男生没回，只互相看折对方笑笑。姑娘们看他们笑得心里发毛，站在原地不知所措，脸羞红，又不甘心就这么回去，小声商量着直接塞他桌洞里。

王全全弱弱地说：“樾哥他苹果过敏。”

姑娘们狐疑，“啊？怎么没听说过。”

王全全心虚地笑，他也是上午刚听李今樾自己说的。他弯腰拉出李今樾课桌下的箱子，拿出几个圣诞果分她们一人一个，“不过他说今天是圣诞节，大家既然是同学，送你们一人一个圣诞果，祝你们圣诞节快乐。”

这算是婉拒，女孩们接过绑有红色蝴蝶结的圣诞果，失望地离开。

李今樾回来时，已经快到上课时间了，他和齐奇一人抱一用塑料膜包裹的纸箱，浑身淋湿，从讲台上发饭下来时，俩人刚站过的地方湿了一大片。

发完饭，李今樾从怀里掏出一保温桶，递给文珊，“珊姐，这是你的。”

楚小雨看着那熟悉的保温桶，罕见惊讶，怪不得买个盒饭要半天，原来他还回家做了顿饭。

文珊没接，递包纸给他，又把接满热水的水杯给他暖手，再坐回位置上，看着已经被楚小雨打开的保温桶，菜色比以往简单些，却依旧清淡营养，一荤一素一汤一主食，还有半块苹果。

文珊没动，抬头问他：“你吃了吗？”

李今樾嘴咧到太阳穴，简直有点受宠若惊，一手握水杯贴颈侧，感受微烫的温度驱散身上寒意，一手抽了几张纸歪头擦寸头上的水珠，“吃过了，店老板还送了瓶饮料，吃饱喝足回来的。”

文珊点点头，面上笑着说水杯先借他暖手，等李今樾哼着小调儿转身回位置后，她颇感无力的叹了口气，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同桌女生捧着盒饭，瞪大眼看保温桶里的大块卤牛肉，“珊姐，为什么我们的不一样？”

楚小雨啃着盒饭里的鸡肉，回她，“这是珊姐特别定制的，加钱了。”

女生感叹，“这么大牛肉，这要加多少钱啊。”

文珊干笑两声。

晚自习第一节课上完，趁着雨略微小了些，学校直接放假，文珊三人也决定提前回去，那会天色刚暗下去，他们最后走，雷声变得沉闷，天际一片厚重的灰色**压下，寒风裹狭着水汽吹在几人脸上。

文珊戴好衣领后的帽子，拉紧冒绳，顿觉风小了下去。她侧头，看见李今樾走在她身侧，头微仰，双手枕着后颈，壮硕的身躯将吹进廊道的风雨遮住大半。

文珊叹了口气，在楼梯口站定，“李今樾。”

李今樾快她一步，双手还枕着后颈，听见她叫他，站在她下两级台阶上，侧身回头，“嗯？”

文珊第一次意识到李今樾真挺高的，即使低两级台阶，她看他时还要微微仰头。澄黄灯光倾泻而下，少年硬朗的脸部轮廓略显深邃，黑眸中盈着一抹橙色，像火炬，像太阳，在这天凝地闭下，燃烧着永不停歇的热烈。

少年似乎察觉到什么，慢慢放下手，转身面对她站，脊背渐渐绷紧。

廊外，雷声骤响，雨幕倾注，天空发出凶恶的咆哮怒号，俩人就站在橙色暖光中，借着头顶这道氤氲的光望着彼此，有一瞬间，世界仿佛仅剩这一隅。

她说：“李今樾，一起考0班吧。”

狂风夹杂着雨星灌进楼道，温度瞬间降下，俩女孩裹紧衣服，抱紧彼此的手臂互相取暖，匆匆跑去宿舍，进大门前，李今樾叫住文珊。

文珊站在宿舍楼梯口，隔着重重雨幕望他。少年打着一把大黑伞，身姿挺拔如松柏，她看不清他的脸，只听见少年高昂的声音穿透雨幕飘过来：“文珊，圣诞快乐！”

文珊向他挥手，“圣诞快乐！”

女孩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楼道中，磅礴大雨把校园小道浇得阒无一人，只余一把黑伞与暮色渐渐融为一体。疾风抽打身上，寒气刺骨，李今樾却觉得自己的血液都在沸腾，心口滚烫，眼冒热气。

他喃喃：“谢谢。”

谢谢你的圣诞礼物，文珊。

【2014年12月25日，圣诞节，暴雨。

这一天，我收到了最好的圣诞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