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春天飞去 第5章 花灯

一路小跑进家，文珊背靠大门喘气，张慧拿着锅铲从厨房探出头：“咋这么慢，快点进来炒菜！”

卢杰视线从手机上移开：“买回来了？再给我倒杯——”

“妈，我帮你做饭！”文珊高声朝厨房喊，假装没听见，塑料袋随意放地上，趿着拖鞋跑进厨房，啪地一声关上门。

张慧正在翻炒鸡蛋，文珊伸手去接，张慧转头又去看高压锅里的汤，一阵噼里啪啦后，她从厨案抬头：“剩得钱呢？”

“没剩。”一盘肉倒进炒锅，滋滋作响，文珊熟练翻炒，面不改色道，“乐事太贵了，我跑大超市买的，正好花完。”

张慧不满：“你这丫头，让你花完就真花完啊，脑子一点也不灵光，白上学了。”

顾及着卢杰还在客厅，张慧小声抱怨几句就没在说了，母女俩又忙活了一个小时，终于收尾时，大伯一家到了，卢康也一同到家。

一阵寒暄，客人就座，饭菜上齐，酒杯斟满，文珊刚准备搬椅子上桌，就被张慧拉进厨房：“你这丫头怎么一点眼色都没有，没看到大人都没地方坐了，你上去凑什么热闹。”

文珊看了眼餐厅方正的小餐桌，大伯一家三口和卢康围坐着碰杯庆祝元宵，小餐桌上耗费近2小时的饭菜，她转头问：“妈，我们吃什么？”

“我留得有。”张慧掀开一铁锅，里面是做饭时特地多留的菜。她盛了一大碗菜给文珊：“吃吧，自己搬个小板凳。”

文珊捧着碗，杂七杂八的饭菜里一根巨大的鸡腿显眼无比，比给客人的大多了。她抬头笑：“谢谢妈，你也快吃吧。”

“我还用你说。”张慧自己盛了一碗，拉来一小马扎坐下，整个笨重的身体像是个瘪气的大球一样蜷缩着。

文珊放下碗，跑客厅搬一个高板凳进来：“妈，你坐这个，碗放案台上，这样舒服点。”

“什么舒服不舒服的，赶紧吃，吃完出去给你爸和你大伯倒酒。”张慧不满她多此一举。

餐厅里聊得热火朝天，时不时传来卢康夸卢杰成绩好的赞扬，大伯笑着说一般，大伯母也跟着附和，几人喋喋不休，声音大到外面油烟机轰鸣声都听不清了。

这时，传来婴儿“哇哇哇”哭喊声，张慧忙放下碗筷跑进小卧室，文珊也站起来跑去帮忙。

餐厅的人被打扰了兴致，纷纷看过来，大伯母稳稳坐在椅子上，客气说：“弟妹，要不我来帮你抱龙龙吧，你坐这吃点。”

张慧抱着哭喊的龙龙站卧室门口，一边轻晃，一边局促说：“不用不用，你们吃，菜不够跟我说啊。”

卢康看着哭闹不停的龙龙，瞪了张慧一眼表达不满，转头笑道：“没事，她吃过了，大哥嫂子小杰，你们快吃，再不吃菜就凉了。”

餐厅又热火朝天起来，楼下油烟机轰鸣声渐大，龙龙扯着嗓子哭嚎……

文珊站在卧室门口，朝餐厅说：“妈蹲在厨房吃的。”

没人听见，屋里依旧热闹。

龙龙吃了奶，不再哭闹，文珊却没了吃饭的心情，抓起玄关的书包进了另一个卧室，关上门。

新家里两间卧室，小的是卢康夫妻俩住，里面是以前老房子的旧东西，大的放了一张婴儿床是龙龙现在用，一张双人大床留龙龙长大用，平时张慧也会睡这屋里带孩子。

文珊坐在地上，从书包夹层掏出一个小本子翻开。本子干净无字迹，只有一张泛黄的纸条安静地躺在纸页间。

这是她高一第一天去一中报道时，在通告栏下捡的。

那天下了雨，通告栏上的纸张被吹得七零八落，文珊找班级位置时，无意中看见粘在通告栏角落的纸条。

纸条边缘不规整，像被撕下来的，皱皱巴巴，上面的字不像学生，苍劲有力，笔锋锐利，写着——

海浪喧嚣汹涌，

远处星星目眩神迷，

那是未来的你。

文珊捧着小本子，和第一次读时一样，似懂非懂，她想，远处星星应该是什么样的？

嘴里默念几句，又小心收起来放回书包夹层，文珊掏出数学资料放在婴儿教具小桌子上，别扭地低头开始刷题，企图用题海战术把屋外的声音都隔离掉。

她刻意集中注意力，效果不错，准时准点做完一套卷子，刚准备对答案，房门冷不丁被推开。

“小珊。”卢杰拿着一袋薯片进来，关上门，走到她面前，俯视她，“吃薯片吗？”

文珊看了眼包装袋，是乐事的，想起客厅垃圾桶一堆空包装袋，她有理由怀疑这是卢杰吃不完拿给她的。

“我吃过饭了。”

卢杰把薯片扔小桌子上，笑道：“尝尝吧，这个牌子薯片不常见，你一定没吃过。”

文珊没接话，埋头掏书包找数学卷子答案。

卢杰注意到桌子上的卷子，笑着伸手揉揉她的头发，一副大哥哥模样：“这么用功，元宵节还刷题啊。”

他四处看了下，拿过文珊的书放地上，一屁股坐上去，不等文珊拒绝，拿起她的卷子说：“来，让我看看小珊最近学习怎么样。”

文珊一把抢过来：“不用了，我瞎写的。”

卢杰被拒绝，脸色顿时不太好看，摆出教训人的架势，手指敲桌子：“小珊，你这样不行，做题怎么能瞎写呢。我听婶说你考进实验班了，虽然我不知道你这个学习态度怎么考进实验班的，但学习就要有学习的样子，怎么能敷衍。”

文珊低头，双手放小桌子底下捏着婴儿教具互相掐架，桌子差点被她掀了。

卢杰滔滔说完，见她低头不说话，又换了副面孔笑道：“不过实验班生源不太好，以你的能力进去应该能跟上，你这次侥幸进了实验班，可不能骄傲啊。”

一天之内听到两次别人说她费心吧啦考进的实验班不好，文珊真的快要炸了，偏偏俩个她都不能惹。

桌下打斗越来越激烈，文珊盯着一旁的小奥特曼，脑补一出奥特曼暴打坏人的特摄大片，狠狠吁了一口气。

“好了，别愁眉苦脸了。正好我现在没事，你有哪些题不会，趁着我有时间，给你讲讲。”卢杰伸出手臂，绕到文珊背后，揽住她的肩膀。

文珊瞳孔一缩，浑身鸡皮疙瘩，想也不想，抬脚猛地踹了过去。

“啊——”

“怎么了怎么了？”客厅里的大人听到动静闯进来，一眼看见卢杰歪坐在地上，抱着腿皱眉。

“哎呦小杰，这是怎么了？”大伯母扑上去抱住卢杰。

大人们纷纷围过去，张慧也抱着龙龙凑近，嘘寒问暖。

文珊紧靠着墙壁，深呼吸缓解心中的惊恐，她看着张慧和卢康，弱弱地喊：“妈，爸，我……”

“妈，我没事。”卢杰说，“刚才给小珊讲题目，没坐稳，摔了一下。”

大伯母看了眼婴儿小桌板的卷子，埋怨道：“弟妹，你怎么也不给孩子买个像样的桌子，窝在这么小的桌子上学习哪行，还害得我家小杰摔一跤。”

张慧赔笑：“买了买了，这不是刚搬家还没来得及装嘛。都怪这丫头，让小杰讲题也不说搬个板凳，小珊，过来给你哥道歉。”

文珊双手握紧，教具棱角刺入掌心，她抿着唇，一句话也不说。

“不用，不怨小珊。”卢杰站起身，笑着看向窝在墙根的文珊，“我看小珊没什么问题，下次我们再一起学习。”

“哎呦，要不说是尖子班的学生呢，这大过节的，还想着学习，明年指定考上好大学。”张慧说好话。

大人们拥簇着尖子班学生出了卧室，赞扬夸奖声不断，几人在客厅落座，开始茶余饭后的闲聊，张慧朝卧室大喊：“小珊，倒几杯热水来。”

卧室没动静也没人回话，大人们有了意见。

大伯母撇嘴：“这丫头，还闹脾气了，果然别人家的跟自己家的就是不一样。”

大伯也点头赞同，问卢康：“弟，你养她快十年了吧，十八岁的时候是不是就跟你没关系了？我要提醒你啊，你现在有亲儿子了，你要分清楚主次，收养的毕竟隔着一层，好不容易赚得钱别都浪费到别人身上了。”

卢康倒了杯茶递过去：“哥，我都清楚。”

张慧拿着玩具哄龙龙玩，没有参与对话。

大伯抿了口茶，接着说：“不过这成年之前，该管还是要管，反正也就一年的事，丫头也好养，你别苛刻人，到时候传出去不好听，咱老卢家要被戳脊梁骨的。”

“是是是，大哥说得对。”卢康附和，非常认可。

这时，文珊忽然跑出来，拿着一张纸放在卢康面前，说：“爸，住校申请要家长签字。”

卢康皱眉，不满她打断他的聊天：“你等会，晚上签。”

签字是小，要钱是大，晚上等大伯一家走了，她再提宿舍费的事，肯定会被卢康大骂一顿才能拿到那四百块钱。

趁着机会，文珊把笔塞进卢康手里：“爸，你先签，签完再给我四百块钱，是住宿费。”

“还要四——”卢康瞪眼，想起刚才的话，又咽下去，沉着脸签字掏钱。

大伯母好奇问：“怎么住校了？”

张慧连忙接话：“她非要去的，说是学习方便，实验班课程紧。”

“哎呦，小珊考进实验班了？”大伯母惊奇，似不敢相信般打量文珊，拍了拍卢杰，“正好，你哥之前就是实验班的，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就问你哥。”

文珊看着卢康签字掏钱，听这话偷偷撇了下嘴。

卢杰扶了扶眼镜，接着话说：“实验班生源不如尖子班，学习节奏也没尖子班快，小珊应该能跟上。”

把到手的四百块钱塞兜里，文珊拍了拍，冷不丁抬头问：“堂哥，你这次考试年级多少名？”

卢杰坐直身体微笑：“一百零三名。”

“啊？我记得尖子班一共就两个班，都是前一百名的学生啊。”文珊疑惑看他，然后恍然大悟状，“我忘了，听说前一百名有一个转校，一个出国，还有一个休学了。堂哥，你太幸运了，差三名的漏你都能捡到。”

“不过你这实验班的排名，进尖子班会不会跟不上啊？”

大人们脸色顿时沉下来，张慧拿龙龙的玩具砸她：“死丫头，说什么呢！”

大伯站起身，沉着脸说：“弟妹，我家还有事，回去了。”

张慧卢康忙上前留客，却还是没拦住。大门碰地一声关上，夫妻俩转头指着文珊开骂。

没教养，没素质，书都白读了……来来回回那么几句话，大差不差，但杀伤力惊人，饶是文珊从小听到大，也没办法做到假装听不见。

老夫妻俩说完，最后一句“我们供你吃供你喝，养你这么大，你就这样报答的”收尾，文珊彻底后悔，刚才就不应该没忍住，让卢杰说几句，其实也没什么。

龙龙又“哇哇”大哭，张慧忙去喂奶，卢康瞪她一眼，吩咐她下楼买烟，坐回沙发边看电视边喝酒。

文珊深吸一口气，逃似得跑出门，迎头被寒风吹一脸，霎时神清气爽。

卢康习惯抽金皖，小卖部也有，但文珊偏跑离家远的大超市买，跑出单元门，放慢脚步晃悠悠走。

正值晚饭结束，大雪也停了，街上行人熙熙攘攘，手里大多持着元宵花灯，各式各样，漂亮惹眼，文珊眼都看花了。

穿过马路，文珊看见一小女孩提着样式罕见的花灯，忍不住问：“小朋友，你这是什么花呀？”

小女孩提高花灯炫耀：“是铃兰花，漂亮吗？”

“漂亮。”

文珊盯着花灯看，不同于只有一大朵花组成的普通花灯，蓝铃花灯由一朵朵小花苞组成，每一朵花苞都发光，还毛绒绒的，又漂亮又精巧，一直奉行把钱花刀刃的文珊心中有了松动，问：“在哪买的呀？多少钱？”

“在管园，30一个。”

文珊倒吸一口气，抢钱啊！

“姐姐，你也想买吗？”小女孩说，“那你要快点去哦，那个大哥哥说这花灯是什么限量款，不买就没有了。”

文珊干笑几声，走了。

开玩笑，30块钱的花灯，她又不是大傻子，再说了，整个上水县谁不知道管园是混混痞子的大型聚集地，大晚上的她可不敢一个人去。

*

某混混痞子大型聚集地门口。

“手工花灯，30一个喽～”

“帅哥，买个花灯送女朋友啊，你看我们这花灯多好看多别致，简直就是奢侈品啊，整个上水县都找不到第二家，就剩这几个了，再不买就没了。”

挂了一排蓝色花灯的晾衣架前，齐奇顶着足以和花灯媲美的发型，向面前的情侣推销。

他已经讲得口干舌燥了，可明显意动的小情侣看了看他的蓝色烟花头，愣是犹豫半天。

这时，窝在晾衣架后面的李今樾出声：“这款只今年出，明年元宵就没有了，属于今年限量款。”

此话一出，小情侣要了两个。

齐奇收了钱，送走客人，转头说：“樾哥，你说你这么懂，怎么不自己卖，我嘴都说干了。”

李今樾没搭话，放下手中的扭扭棒，走到晾衣架前取下一个花灯，随手向路过的小朋友推销，温柔道：“小朋友，手工花灯，看一下。”

小朋友一看精巧的花灯眼睛亮了，抬头再看推销的人，顿时瑟缩一下，撇了撇嘴，“哇”地一声哭了。

“我靠！”齐奇一惊，拿一花灯递过去，“小朋友，别哭了，这个花灯送给你好不好？”

小朋友家人闻声赶来，看见一爆炸头的不良少年和一混社会的寸头，站在混混痞子聚集地门口，不知对着自家孩子说什么，吓得连忙抱孩子跑了。

齐奇僵在原地，默默戴上宽大的帽子遮住发型：“樾哥，你还是蹲后面吧。”

李今樾深深叹一口气，坐回晾衣架后的小马扎上，拿起扭扭棒，低头继续做花灯。

花灯碎光下，男生壮硕的背影宽阔雄厚，他俯首编织，动作迅速灵活，一朵朵精巧漂亮的花灯从他手中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