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处 第3章 年少

周浩来到街上，天上正下着毛毛细雨，镇子上稀疏的灯光因而显着虚幻。周浩把校服的领口裹紧，冷风依旧会在他宽大的校服里游荡，但他还是毫不犹豫朝前走去。他不想坐车，回家路过小语的服装店，会逗留片刻，不会进入服装店，只是远望。

周浩是镇高中高二的一名学生，家境清贫，但学习优异。父亲是棉纺厂工人，母亲在棉纺厂家属院守着一间七平方的小商店。周浩，年龄不大独立意识强，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逼人的英气，身边许多女同学都很喜欢他。但他却注意上了总是趴在工作台上默默无言不停忙碌的小语。

周浩升入高中，他的母亲觉得孩子大了，需要一件像样的衣服，即便家里经济拮据，父母还是给了他钱，让他去服装店定制一件质地做工都好的衬衣。其实即便有了新衬衣，也穿不了几次，因为四季皆校服。不过周浩还是去了，去了小语的服装店。

接待周浩的是个如弥勒佛一般笑眯眯的胖阿姨，她请他坐在长凳上稍等会。周浩看见服装店里两个长凳已经坐满了人，他犹豫了，转身想离开。他不愿把自己的时间耗费在无聊地等待中，并且新衬衣也并不是自己的需求。

“小语啊，快来给这位帅哥量下尺寸。”胖阿姨麻溜的挡在周浩前面，大声说道。

一个身着粉色连衣裙的女孩从工作台里走出来，清清瘦瘦，一头齐腰的乌发柔顺地垂在身后。她手里拿着软尺，在他挺拔的身上左左右右比量着，动作如微风般轻盈，她每一个动作轻触到他时，他的心就紧缩一下，有种凝固的快感。他比她高，面对面贴近，他看见她那双凄楚的大眼睛懒懒地闪动着，眼角下突出一粒芝麻大小的红痣，如残留下来的眼泪。面容白皙无瑕，却毫无表情。不是冷若冰霜，而是清新脱俗。他心动了，而她只是照例行事。

小语无意之中发现，每天早晨和下午固定的时间里，窗外总会有个穿校服的高个子男生驻足在路边。小语疑惑，打开窗户探究原因，她觉察到他一直在看的是自己。他们眼光相遇的那一刻，他急切地想得到她的回应，而她只是关闭窗户，低头继续忙碌。小语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了师父，“师父，窗外总有个人朝我们这里看，他想干嘛呢？”小语有些担心的问师父。”

师父无比疼爱地摸摸小语的长发，微笑着说：“我们的小语长大了。有师父在，不用害怕。”

师父把小语的工作台稍微挪动了一下，从窗外看不见小语。

周浩浑身被雨淋透了，他站了很久，窗户内亮着灯光，只看见胖阿姨的身影，却不见小语。他不甘心这么离开，他渴望得到小语的回应，他从没有想过自己的冒失给小语造成的困惑和担忧。他推开服装店的门，他看见了她，他不相信自己会被女孩子有意躲开。喜欢他的女孩子那么多，他不屑于女生们对自己的情愫，他得冷漠反而引起更多女生得痴狂。

还是胖阿姨热情地迎接他，他一直看着小语，小语至始至终没有抬头看他。小语不是他见过的女孩里最漂亮的那个，他是想征服她？还是真的喜欢她呢？他自己都搞不明白。一个月后，他又去小语的服装店做了一件衬衣，为他量尺寸的是小语的师父，那位和善的胖阿姨。这个月的伙食费和零用钱都花在制作第二件新衬衣上，周浩心满意足地离开服装店，从明天起，他每天下午放学都可以正大光明来店里看小语。

小语知道这个做粉色衬衣的男孩就是在窗外每天驻足偷看自己的人，他第一次来店里定制衬衣还是自己亲自量尺寸的，她不敢对视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里有她害怕的东西。师父说他是有不良执念的人。

周浩每天放学都会过来，给小语和她师父带过奶茶，冰激凌，还有蛋糕。他告诉小语师父：“我的新衬衣不着急要，所以不要赶工。”周浩问父母要钱，说自己的钱包丢了，周浩还说要多给些，老师让买学习资料。周浩不再担忧因又做一件新衬衣，而花销拘谨。周浩的父母很疼爱他，对他百依百顺。

通过这第二次做衬衣，周浩每天都会去看小语。他用各种方式讨好小语的师父，只为了能坐在小语身边。小语不爱说话，周浩的一些有意思的话题也会惹得小语抿嘴一笑。慢慢地，小语开始期盼周浩的陪伴。

暑假，周浩邀请小语去看电影。小语和师父从没有看过电影，她们的工作忙很少有闲暇时光。师父看见小语激动的神情，于是就答应了，师父要求小语天黑前必须回来。周浩选的恐怖片，看电影的过程中，最恐怖的片段周浩握住小语的手，小语没有把自己的手从周浩手里抽出。

周浩暗地里四处打听小语的身世，原来胖阿姨只是是小语的师父，也是小语唯一的亲人。小语的家人抛弃了她，小语没有上过一天的学。周浩心里不是滋味，他徒然觉得他为小语付出太多时间精力和金钱，一个如孤儿般存在的普通女孩却像高傲的公主一样对待自己对她的感情。周浩轻蔑小语类似孤儿的身份。但他同时又迷恋小语凄楚又冷傲的气质。

周浩还是会去找小语，有一次小语不在店里，胖阿姨告诉他：“小语出去散步了。”

周浩在镇子里四处寻找小语，他在一片白杨林里看见了小语，她倚靠着一棵树像睡着一样，风吹乱了她的长发，遮住她惨白的半张脸。周浩走近她，看清她用裙摆兜住许多新鲜的野生蘑菇，泪珠从脸颊滚落到蘑菇上。他抱住她，她没有挣脱周浩的怀抱。

小语只有一件事没有告诉过师父：她想念自己的妈妈。在服装店不忙时，她就会来到镇里的这片白杨林，她一个人静静地回忆妈妈的模样，回忆妈妈曾经给过自己的温暖和快乐。

这是周浩第一次拥抱小语。小语安静地在周浩怀里。沉醉其中的周浩猛然警觉，小语背后不远处有个人影晃动，他慌忙松开小语，穿着校服的周浩已经是高三学生，他有对将来的规划，他要努力离开这个偏僻的小镇，他不想被别人发现自己不雅行为，他害怕影响到自己的高考。

周浩撇下疑惑和伤心的小语，他告诉小语：“快回去吧，你师父在店里等你呢。我最近忙着准备高考，我先回去了。”小语觉得周浩有些异常，他自己跑来找到自己，为什么又忽然离开。其实周浩找到独自一人在白杨林的小语，心里甭提多美了。之前和小语在一起，小语的师父总是时刻提醒周浩赶紧回家，不要在服装店逗留太长时间，他一直都巴望着并寻找找机会和小语单独在一起。当他拥抱小语时，他的全身血液都在沸腾，就在此时，小语身后不远处有个模糊的身影伫立在不远处，周浩虽然看不清那人的具体相貌，但他能够感受到那个人喷火的愤怒眼神。所以他最终还是放弃了这次和小语独处的机会。

小语心里开始依恋周浩，即便周浩不再和她一起看电影，不再每天为她送冰激凌或蛋糕。周浩虽然告诉小语，快要高考了，不能每天来看她，但小语心里还是很失落。小语从小只和母亲和师父亲近过，后来周浩闯进自己的生活，她的心那么小，好像只够装下三个人。不知不觉中，小语已经把周浩当作自己身边最重要的人之一。

高考结束后，周浩没有来找小语。

师父从不在小语面前提及周浩，小语因想念周浩而有些羞愧，因为她认为周浩，以及对周浩的想念在师父眼里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情，她不想忤逆师父。她用忙碌的工作麻痹自己，看见店门被人打开时她依旧期望看见周浩，但每一次期望落空她眼里都会悄悄浸满泪水。师父都看在眼里，却束手无措。小语的师父知道，周浩不适合做小语的男朋友，这个男孩并不真诚。

师父在窗户上安装了一套淡绿色的纱帘，有风吹来，纱帘就会轻柔地飘落在她的工作台上，淡绿色的纱帘让窗外更加模糊不清了，小语放下手里的工作呆呆地望向窗外。啊！小语此时几乎要把内心的惊讶喊出来，她看见窗外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像极了妈妈。她飞快地跑出门外，小心翼翼地跟随着。她不敢喊出来，喊什么呢？能确定是妈妈吗？紧跟到电影院，那个熟悉的身影竟然湮没在人群里。

小语茫然地东张西望，试图从人群里寻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小语没有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却她看见了周浩。周浩拉着一个漂亮的女孩在散场的人群里有说有笑，小语呆呆地站在原地，目光盯着她们。小语的心有针扎一样的刺痛，不过眼睛里没有因为痛而溢满泪水。

周浩也看见雕像一般的小语，他走过来，笑吟吟地向小语介绍他身边的女孩：“这是我的同学，我们考上了同一所大学。”周浩让女孩先走，女孩乖巧的先走一步。周浩对小语压低声音解释：“不要多想，明天看你。”周浩说完，迅速追上女孩，女孩主动拉住他的手，紧紧依靠在一起。

周浩走后，小语没有离开，她在电影院门口等了很久，她想等她出现，那个像妈妈的人。夜深了，师父摆动着她肥胖的身躯接她回家。师父什么都没问，师父一定找了很多地方才在电影院找到了小语。一路上师父都气喘吁吁，凌乱的白发在小语眼前晃动着。师父老了，小语有些心算酸。

第二天周浩真的来了，他告诉小语：“我月底就走了。”小语低头忙着裁剪，双眸始终低垂，一言不发。他又告诉小语：“我这一走，寒假回来才能再见了。”小语把裁剪好的一片片布料，拿到缝纫机上，开始熟练地把它们拼成一件衣裳，她面无表情地不停忙碌。师父让周浩回自己家去，以后不用再过来了。周浩临走时还是那副不甘的模样。

还有三天，周浩就要离开小镇和自己的女朋友一起去上大学，他有些惆怅，在离开前，他想再见见小语，看着她只对自己才展现的笑容，还想紧紧的抱住她纤弱的躯体，感受她冷漠又热情的矛盾情愫。她不同于自己的女朋友，他会和她花前月下，但不会和她结婚。周浩嫌弃小语的身份，他认为卑贱的身份对自己的将来没有任何帮助，反而会被拖累。但小语让周浩着迷。

周浩靠近服装店的窗户，新安装的纱帘让他的眼前变得很模糊，但他还是找到了小语的身影，令他窃喜的是——小语的师父不在。

他走进服装店，小语抬头看见他，继续忙碌。她不想看见他，她可以清晰听到自己的心撕裂开的声音。不过，小语不会让他觉察自己的伤心。

小语没有想到，他竟然胆大妄为地强行搂住自己，肮脏的嘴在自己脸上胡乱的蹭了又蹭。小语感觉一阵恶心，她手里有一把裁剪的剪刀，她把剪刀插进他的大腿处。小语听到周浩痛苦的呻吟，他的脸因疼痛而扭曲，额头上布满汗珠，一只手紧握成拳头，另一只手捂住伤口，血顺着他细长白皙的指尖滴落在他校裤上，滴落在小语裁缝店的地面上。师父这时回来了，她慌张的问：“赶紧去医院包扎一下吧！看把我们小语吓的。”周浩怨愤的看了小语一眼。师父从那时起，规定小语独自在家时反锁店门，如果有顾客就让在门外稍等。

周浩包扎好伤口，天已经朦朦黑了，医生告诉周浩，伤口不深。

周浩走出医院，伤口的疼痛却让他更无法割舍小语。他认为她属于自己，她越想逃离，他就越要抓住她不放。就像小时候养的那只猫。周浩上初中时养过一只狸花猫，每天三餐周浩吃什么，狸花猫就吃什么，但狸花猫总是会躲着周浩，周浩不在它旁边时，它才肯吃他留给它的食物。周浩父母不在家，周浩会诱使狸花猫来到自己面前，抓住他后，就用手使劲揉捏猫的肚子，他还会用一只手抓住猫头，扔向房顶，猫和房顶产生巨大的碰撞力，狸花猫的惨叫也会迎来周浩一阵阵桀桀桀的怪笑声

周浩每次回家都会路过一片臭气熏天的芦苇滩，每次经过这里周浩会加快脚步，但这次他几乎奔跑起来。他看见一个白影在他身后，这个白影他似曾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