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因为不久之前才被人学姐长学姐短地喊过,周芮扬仿佛从传入耳中的语调和音色听到了似曾相识的气息。
她好奇地从周拓宸身后抬起脑袋,飞快向外瞥了一眼,心里立马咯噔一下,她不相信双眼似的再仔细定睛一瞧,的确是Noah。不过,此时对方的视线正落在自己前面的周拓宸脸上。
他微微张了张嘴,但还没出声音,余光就瞄到了一旁探出来的脑门儿,视线微微偏移后汇合了。
周芮扬产生了一种瞬间回到昨夜的错觉,因为昨天她好像也这样隔着周拓宸看到过他的那双眼。
时间和场景,但是当时在场的裴初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她不认识的小姐姐。
“周老师、学姐,你们也在这儿,好巧!”
“真的好巧,我们才多久没见,就又在这儿碰到了。”周拓宸开口了,但周芮扬听不出他淡淡的声音中有任何惊喜之意。
“你们也是来这儿吃饭吗?”
“是啊,她好久没来过了,我带她尝尝这儿的新菜。”周拓宸回头看了看周芮扬,“人家要去楼上了,你不打声招呼吗?”
周芮扬还在消化某些缓缓涌动在心头的怪异的错位感和失衡感,大概是裴初霁不在的缘故吧,但多了一个不认识的姐姐。
“哎呀,以诺,”先前高经理称呼为佟小姐的客人笑着用手拍了一下Noah的肩膀,“你到底是社牛,哪儿都能遇到认识的人呀,这边也是学姐?”
显然,佟小姐喊出的是一个中文名字。虽然不知道汉字怎么写,但周芮扬忽然反应过来,顶着学姐的名号,他们并不知道对方真正的名字。除了“女士”,他可不是只能以“学姐”称呼她了嘛。
“没想到会在这儿碰上,你经常来这儿吗?”
“不经常,今天是和学姐请客,选的这里。”Noah看向佟小姐,“学姐是这儿的常客。”
“那我们就不打扰两位了,下次有机会再见的话,再聊吧。”周拓宸轻轻扶着周芮扬的肩膀,对高经理说,“我们也往那边去吧。”
“好的,”高经理吩咐小玉,“你赶紧带客人去包厢吧。”
“好的,高经理。”小玉点头,微笑着继续为客人引路,“两位,不好意思,请从这边上楼。”
很快,她就带着两位客人消失在了墙角。
“刚刚的那位小姐姐是我们店里的常客?”周芮扬向高经理打听。
“是的,佟小姐是我们店的VIP客户。不过她有一段时间没来了,我本来还担心她被其他店给抢走了呢,今天能再见到她,真好。”高经理由衷地感慨道。
“我们店里的客人,您全都记得住?”周芮扬已经不记得刚刚那位佟小姐具体长什么模样了,只在脑海中依稀留下了一个长相好看、气质出众的模糊印象。
“那也没有,”高经理不好意思地笑了,“VIP都是回头客,来的次数多了,自然都记得。但最近新面孔变多了,比如刚刚跟佟小姐一起过来的那个客人,我就不知道名字,但他好像是您和周老师的熟人?”
这下,轮到高经理感到好奇了。
“嗯,见过几面,但也谈不上熟人吧。”毕竟除了学校和专业,她连对方的名字都不清楚。
“不说是学弟吗?”周拓宸一直在听。
“我不是跟你说了是阿初的学弟嘛,不是我的。”周芮扬纠正。
“本来我还想说,如果是您的朋友,我们还可以给点儿友情优惠价呢。”
周芮扬愈加发觉对自己家店的情况几乎一无所知,“还有友情优惠价?能打几折?”
“九折、九五折的情况都有。”
“他们不是VIP客户来着吗?应该有专属优惠吧?”外面的店通用的规则,她熟。
“这倒是。”
“那就不用了,我们的友情价肯定不如VIP客户能拿到的优惠。”
再说,肯定是那位一看就不差钱的佟小姐结账。就算卖人情,人家也不会在意,还是不要平空多一事了。想到这儿,周芮扬又重申:“只是认识而已,没有很熟,还不到朋友的程度。”
“好的,我明白了,周小姐。”
周拓宸轻轻地笑了。
周芮扬立即扭头问:“你笑什么?”
“没什么。”周拓宸摇头不解释。
是谁昨天信誓旦旦地为正经学弟老实人担保的?打自己脸了,该。
不过,就算喜欢在外面吃吃喝喝,她既不是招摇过市的富婆,也不是炙手可热的交际花。周拓宸到底对她有什么误解,才觉得人家会把一条无利可图的咸鱼设定为杀猪盘的目标?一定是只有亲哥才有的滤镜吧。
“想骗我花钱是不可能的,我没吹牛吧?”周芮扬还是贴脸开大。
“呵,”周拓宸忍俊不禁,笑出了声,“你有这种心态,还是很适合在生意场上打拼的。”
“打拼?你可饶了我吧,我们家有一个女强人还不够吗?”她生下来就是要享受生活的。
“我不乱拍马屁了,你也别往自己脸上贴金,还是抓紧时间好好听高经理给你讲解这儿的注意事项。”
“周老师,没事儿,您让周小姐今天随便看看就好,稍微熟悉一下场地。从下个星期开始,我们会正式安排对周小姐的基础培训。”
下个星期不就从明天就要开始了嘛,周芮扬连忙问:“要培训什么呀?”
“可多了,我们都是找的专业老师,根据您的个人情况量身定制的培训计划,有形象管理、备餐礼仪、收餐制度,还有如何应对客诉管理等等,保证您能得到全方位的提升。”
“啊?不会只有我一个人吧?”
“只有您一个人,因为我们的老师都是因材施教,绝对不会盲目地什么都往上面乱堆。”高经理信心满满地回答。
“嗯,因材施教好啊。”周拓宸连连点头,嘴角有压不住的明显笑意。
周芮扬猜到他想起了什么,但没资格嘴他,毕竟每次碰上家教撑不下去决定放弃,都是他在力挽狂澜,抢险救灾。
虽说家里开的是酒庄会所,但放眼整个家族,周家还是书香世家传统,高校教师和研究员之类的含量最高。
上次在青藤会所,她并没有当场反驳裴初霁顺口把她也一起纳入学姐的范畴。尽管不是望京的学生,她对那儿的熟悉程度不亚于里面的任何一个师生,因为那里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
爷爷奶奶退休之前都是望京大学农学院的教授,也是上世纪80年代拿着公费去国外镀过真金的留洋海归。
小时候,周芮扬就被忙于事业的父母和周拓宸一起打包送到了爷爷奶奶那儿,从附属幼儿园到附属小学,活动范围就是那方圆几公里的顶级学区。
照理来说,有这样的家庭出身和从小到大的环境浸染,她早就该被熏陶成像周拓宸一样的学霸才是,但她偏偏就少了一点儿先天学习圣体。
爷爷奶奶一直都秉持着因材施教的自由观念,说小孩子不是撑门面的道具,周家也不需要谁来光耀门楣,还是应当根据每一个孩子的资质特性,顺其自然。谁有心卷,就卷自己,千万不要摊上儿女。
等到升中学被爸妈接回去,周芮扬早就过惯了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的自在生活,任尹芳俪再怎么采取高压政策,都有点儿亡羊补牢犹为晚也的味道了。
知识分子的亲戚难免清高些,明里暗里都有怪周致远和尹芳俪夫妇光顾着赚大钱,在女儿的教育上失职,浪费了家族里的好基因之类的责备。
一说好几年,终于说到了周芮扬升高三。
那年,周拓宸拿到了国外硕博连读的奖学金。按照原计划,周芮扬也该被送到国外去读预科顺便留学了。但连续考了三次雅思,小分始终不够,她在家大闹一场,说什么都不愿意再吃英文写作的苦了。
于是,尹芳俪临时启动了方案B,狂补。
其实,也不怪那些名校出身的大学生家教,谁让妈妈设下半年内帮周芮扬考上望京大学这种不切实际的目标,还用丰厚报酬引诱人家立军令状呢。
一开始还有愿意接受挑战之人拍着胸脯打包票,但还不是灰溜溜地落荒而逃了。到最后,只剩下亲哥一人,任劳任怨坚持到了终点。
就算是用血缘亲情的纽带加上一点儿道德绑架的强力拴住的,周拓宸也算得上是捞她上岸的半个恩师。
然而,那些只有电视和小说主角才敢妄想的白日梦若是轻易就实现,岂不是对她吭哧吭哧学到斑秃的同桌最大的嘲讽和恶意嘛。老天本质上还是公平的,没让她仅凭三个月加班加点的突击,就奋起直追逼近人家三年的努力。
不过,老天垂怜,好歹还是让她踩着分数线的尾巴搭上了海州大学的末班车,只是选不到什么热门专业,就调剂进了不用学高数AB的万金油专业。
但是,经此一战,爸妈在家族中的子女教育失职帽子终于得到了平/反,而她也晋级到了可以用来激励小辈的正面教材,从学渣小姨摇身一变,成了平时不好好学习但有爆发力的潜力股小姨。
其实,学什么并不重要,反正所有的选择都会指向和今天相同的道路。
不管她在外面的旷野上跑得多远,终究还是要进围栏的,因为外面的风景都是暂时的,只有这里才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