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月光,没有生机。
梵王星在日落之后便犹如浸泡在漆黑墨汁中,这颗原本富庶的星球在被邪教尤那达斯占领后变得死寂沉沉,千疮百孔,即使日后能够重归帝国管辖也很难在短时间内恢复生机。
为了找到军方突击队,尤那达斯差不多用舰载重炮将整个星球犁了一遍。
漫天震耳欲聋的炮火轰然炸裂,爆发的刺目白光却始终没有照射进军方藏身的漆黑山洞。
“临阵换将,我就说这次的行动不靠谱。”全身挂彩的狼狈雌虫小声和同伴抱怨道,“要说不靠谱吧,指挥官又换成了……”
他没有来得及说完,便被同伴踢了一脚,他却是不服气地接着说:“我说错了吗?现在好了,第一军□□来协助我们的人也困在这里了。不知道上头怎么想的,咱们死就死了,让一个雄虫跟着来送死,还是一个成年不久的贵族雄虫。”
这个雌虫口中来送死的雄虫此刻正坐在冰冷潮湿的沙地上,借着突击队里唯一一台还在运转的机甲,努力填写着器官捐赠确认书。
虽然他知道自己阵亡后,大概率尸骨无存。
在看上去似乎是绝对死局的困境里,这位雄虫军官依旧神色镇定,即使左臂的负伤深可见骨——尤那达斯的驾驶员以生命为代价,用光刃切开了他的机甲,甚至差点斩断这条手臂,这是雄虫在战场上先天的劣势,他们在漫长的进化中失去了虫化的能力,不像雌虫可以将虫态作为最后防御。但与之相对应的,雄虫有着雌虫并不具备的强大精神力,这也是阿缇琉丝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尤那达斯丧心病狂地用掳掠而来的雄虫做成精神力炸弹,给第九军团的雌虫士兵们造成了重大伤亡,战场上每一秒的犹豫都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损失,总参谋部当机立断派遣第一军团的阿缇琉丝上尉助战。
这位雄虫以登峰造极的精神力天赋闻名整个帝国,而在这次行动中他也确实力挽狂澜,孤身拦截了尤那达斯后续发射的三百多枚精神力炸弹,甚至活捉了代号“灵巫”的尤那达斯核心成员。
在战场上收割了数以万计雌虫生命的精神力炸弹,正是出自这位灵巫之手。
从第一军团跟随阿缇琉丝而来的佐伊正在帮他包扎伤口,这个没有精神力的雄虫总是被人误认成雌虫,对此,他本人也懒得澄清。
容色雪白、姝丽无双的雄虫军官因忍痛咬牙而微微绷紧腮部,已经成年两年的雄虫褪去了婴儿肥,柔润桃腮变得线条分明,整个人显出俊美深刻的冷冽气质。微微汗湿的额头和凌乱的黑发反让他显出意气风发的少年气,英姿飒爽,不见气馁。
佐伊给他打了个蝴蝶结,阿缇琉丝没看到,顶着一个工整的蝴蝶结就去找这次行动的指挥官商量战策。
这支突击队作为诱饵吸引了尤那达斯位于梵王星上的绝大部分火力,为了增加诱饵的吸引力,歼灭计划的总指挥官亲身带队,蛰伏在此处等待合适时机和包围在外的大部队里应外合。
这场军事行动的胜败,对于双方来说焦点是一样的——这支突击队的存亡。
年轻雄虫仰头看着指挥官驾驶的机甲,倒是没有疑惑对方为何直到此时仍旧没有解除机甲状态,如果真到了最坏的那一步,指挥官的存活大于一切,他必须时刻处于撤退的最佳状态。
这是虫族军队的共识,阿缇琉丝不认同却理解。
神秘的指挥官从未在阿缇琉丝面前现身过,但阿缇琉丝却凭借着这台机甲认出了他。
这台机甲属于列昂·阿列克,军中炙手可热的寒门新星,被无数中小贵族拉拢结交的将领,似乎也被大贵族暗中权衡着重量。
和指挥官确认了行动的具体时点后,阿缇琉丝转而问起灵巫的处置:“尤那达斯的那个雄虫,手上沾染了太多平民和士兵的鲜血,他的精神力也很棘手,以免夜长梦多,我建议就地枪决。”
在斯堤克斯语中,“枪决”的发音冰冷尖锐,如同死神镰刀从舌尖一路下划,平静说着这个词汇的阿缇琉丝神色冷淡,容光绝艳。
接着,这位年轻的雄虫军官低声说了句“punaise”。
这句冷漠中透露着厌恶的“臭虫”从阿缇琉丝鲜红饱满的唇瓣吐出,因其悦耳冷冽的嗓音,显得又冷又苏。
一旁的佐伊被爽到了。
时隔多月,他终于再次等到了长官骂虫,上级素质太高对他们抖M而言有时也是种折磨,外表十分老实稳重的佐伊默默想到。
“军部会认真考虑的。”指挥官的声音经过机甲再传到两人耳中时,难免带了几分失真,“感谢你为第九军团做出的贡献,朱庇特与我们同在。”
十分官方的语言,阿缇琉丝叹了口气。他当然知道灵巫的价值,恐怕打着保护雄虫旗号的雄保会和致力于雄虫精神力研究的教宗不会轻易放任军部独自处置这样一个雄虫。
阿缇琉丝想到自己填写的器官捐赠确认书,露出一个讽刺的冷笑。
雄虫士兵的捐赠书,排在第一位的永远是精巢,即使这些雄虫已经投身军旅,在只属于雌虫的领域证明自己并不逊色,但在濒临死亡时,他们的精巢会得到比翅翼甚至是大脑都更加优先的急救等级。
今夜是如此的漫长黑暗啊。
但漫长黑暗的,又何止今夜,又何曾止步于今夜。
“在他的想象中,那些多梦的夜晚是他可以藏身的又深又暗的水潭。”阿缇琉丝轻叹,却并不指望佐伊能有所回应。
“他知道时间如同他自己一般,不分昼夜地跑向他葬身的黎明。”
阿缇琉丝侧头向指挥官看去,虽然只看到冰冷精密的机甲,他仍旧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我还以为雌虫只对机甲感兴趣。”真正令他诧异的,是出身寒门的列昂知晓这首冷僻短诗。
写下这首诗的贵族来自九大选帝侯之一的乌拉诺斯,他死于一场宿醉,其荒唐的生平伴随着这首诗在上层贵族的圈子里流传。这个荒唐离谱的雄虫充分发扬了乌拉诺斯家族的极端血脉主义,除了他的雌父外,族中几乎所有雌虫都被他睡遍,其中包括不少他的长辈。
“我也以为雄虫不会对战争感兴趣。”指挥官开了个玩笑,以刻板印象回敬刻板印象。
阿缇琉丝展颜一笑:“没有虫族不对战争感兴趣,如果有的话,那一定是因为没有亲身经历——”
没有亲身经历向群星挥剑、让宇宙俯首的帝国伟业。
因为这就是虫族,自然界中最冷酷团结的虫群,对他们而言“征战”深刻骨髓,哪怕雄虫也是如此,直到寂灭之灾雄虫数量锐减之前,他们同样在前线征伐,由此虫族渡过历史上被称为“严冬纪”的生存期,疆域辽阔的帝国从来不只是雌虫牺牲阵亡的结果。
在阿缇琉丝和指挥官交谈的时候,不管阿缇琉丝说了什么,佐伊都疯狂点头,在他眼里自家长官哪怕骂虫都是最帅的。两虫就这样漫无边际地聊了起来,从战势到政局,再到首都星的奇闻轶事,甚至连哪个营长网恋被骗数万星币,某个主教登陆限制级网站不慎泄露IP,最后又莫名其妙回到虫生哲学。
佐伊眼睁睁看着自家长官眼里的光越来越亮,最后几乎是含笑看着那台笨重机甲。但这不怪阿缇琉丝,实在是这个雌虫见多识广又会说话,成年前不怎么接触雌虫、成年后又一心从军的阿缇琉丝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雌虫。
在这个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的夜晚,阿缇琉丝小伯爵第一次对一个雌虫感兴趣。
我也不知道啊,佐伊苦大仇深地看着指挥官,他们说着意义啊价值啊什么的,我那从来不笑的长官就莫名其妙合不拢嘴了。这样的笑,他从未对我露出过。缩在角落的佐伊默默画圈。
“在他的想象中,那些多梦的夜晚是他可以藏身的又深又暗的水潭。”出自博尔赫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前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