衔枝 第1章 狐狸它被捡到了

洞洞山上下着雨，空气中混杂着潮湿泥土和**落叶的气味。

周拾礼在林间穿行，头上顶着个斗笠，蓑衣松松垮垮挂在身上，后面还挂了只大竹筐。他发尾已经被雨水浸了个透，滴滴答答还落着水。

他特地在雨天上山是为了一种叫做阳融的紫红色菌子，说到底就是他心太软惹来的麻烦。

“我怎么就脑袋一热答应了呢？”周拾礼一脚踩进泥坑里，有点嫌恶地抬起脚，“当善人也是要付出代价的，周拾礼你真傻啊…”

说来是昨晚他正闲在家里，正为是否在自己的药粥中多加一味药材翻找医术时，同村的那个平时很照顾他的赵家大儿子赵大壮气喘吁吁背着他娘到了院子里，都顾不上额上的汗珠噼里啪啦往下掉，一只央求着救命。

周拾礼虽通医术但平日里不愿给别人看病，不是自己心冷不愿帮忙，也不是差在银子，只是心中害怕。

他害怕重蹈覆辙，没办法只能四处躲避。

“想那杏林心肠好，悬壶济世医术高，却不想皇天有力心存歹，一朝翻天家破了，鸡飞人走…”他嘴里哼着这乡曲野调，悠长明快的曲子听着悦耳，回荡在山间。

这词中所讲的没落杏林就是他们周家，纵使他天赋再高悟性再好，也抵挡不住一个家族的倾倒。家人的先后离世给周拾礼造成了不小的打击，后来他搬了家寻到这小山村来，只想平平淡淡安稳度日，却不料自己兜兜转转还是挑了医者的梁，附近人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来寻他，虽说不情不愿但还是架不住心软，最后堪堪得了个乡野神医的名儿。

家里的突然变故让他对行医产生了一种惧怕心理，他怕自己给人家看病最后落不得什么好下场。

“求求你了周哥，去石远镇最少也要两个时辰，我怕我娘挺不过，求求你了！”大壮苦苦哀求，周拾礼瞧着心酸，最后还是答应了下来。

“好好，大壮，你先别着急，我给大娘看看，尽我所能好吗？”听到这话的大壮直接欣喜起来，刚准备下跪感谢他的时候一把被周拾礼拦住了，“别这样大壮，男儿膝下有黄金，平日受了你们娘俩不少照顾，看个病也算不了什么。”

大壮听他这样说也就点头站起，但嘴里还是止不住感谢。

但是周拾礼搭上脉，奇怪的是并没看出来有什么问题，只不过是脉象稍有迟缓，阳气不足。但也不至于突然昏迷不醒。

这情况他也是头一次见,实在没办法最后摸了两根针出来试着扎，可只行了一针下去，赵大娘猛地睁开眼，扒着床榻边呕出一大口鲜血，然后又躺了回去重新闭上眼。

见状大壮惊呼一声，一旁周拾礼的手上还捏着那根刚要扎下去的银针，他呆愣着瞧着地上的那一滩血，瞬间觉得头皮发麻，不过还只是个补阳气的针，怎的就吐血了？

但冷静下来转念一想也是好事，吐一次将身体里的淤血都排出来，最起码能证明方向是对的。

“怎么我娘就吐血了？！你是不是在故意害我娘的？”他刚准备去书架上翻书寻寻方法，就听见大壮气势汹汹吼道，“现在怎么，还要推卸责任跑啊？！”

周拾礼连忙解释说：“不是大壮，你听我说，我……”

“解释什么，你就是没法子了，救不了我娘也就算了，现在还要害她，枉费我娘平日对你那么照顾！”

周拾礼弯腰从烂树叶里扒出个阳融。想到这儿，他不住叹了一口气，说实在的他刚刚回想的时候是有些失望和惧怕的，明明是行善事，但出了问题却要没理由的去骂，他不禁想，做这些究竟值不值得。

要不是当时赵大娘吐血之后出声咳嗽起来，大壮会做什么他都不敢想。

大壮见状紧忙跑到床边蹲下去看，他眉头紧锁轻声唤道：“娘？娘你醒了？”但赵大娘没有应声，应该是又昏了过去。周拾礼这时候跑去书架寻他家传的那本医书，但怎么都没翻到，最后不得已随便拿了本别的想着碰碰运气，好在还真找到了。

病治起来倒不难，吃两副汤药便可好转，只是这药引子阳融难得。此物只在雨天长，遇阳则融，落土成毒。没办法，他只能开一个暂时压制病情的方子，防止病情恶化。

好在老天遂人意，一晚过后便下起连绵细雨来，正懒散在家煮茶看书的周拾礼见状立马动身上了山，也就是现在。

这洞洞山山如其名，三步一小坑，十部一大洞，再加上雨天山路泥泞难走，都给周拾礼设了一定的难。

他抬头看天，发觉云层渐薄，遂知这场雨快停了，颠了两下背后的竹筐，估摸着用药的也够了，便加快了脚步下山。

突然一声惊雷响起，似有地动山摇之势，随后乌云中又降下闪电来，人抬头看天去有一种将落头顶的感觉，壮观中还夹杂了些恐怖。

雨又不大，雷电怎地如此厉害？周拾礼暗自喟叹自然神奇。

幼时听乳母讲的神仙故事里都说这惊雷爆闪一现，定是仙家精怪渡劫飞升成仙造就。小周拾礼对此深信不疑，可年岁渐长心智成熟后他又变得对鬼神之说嗤之以鼻。

老人常说善恶到头终有报，可周拾礼一直想不通，如果真的苍天有眼，那为何他周家会一夜之间沦落至此？他们祖祖辈辈救人于水火，最后却连自己都救不了，实在是讽刺至极！

哪里来的悲悯老天，说到底都是凡人杜撰出来哄骗迷惑自己的，将解释不通的事情尽数推给虚无。

周拾礼从未见过这样大的雷雨声势，觉得奇怪，最后也只当做渡劫飞升不再去想。谁知忽然脚底一滑，整个人就顺着道山沟滚了下去，最后掉进底下的一个大坑里摔了个狗啃泥。

背上的竹篓也甩了出去，里面的阳融掉出来好一些，红紫色的菌子沾着泥瞬间变黑，想来是释放毒素出来，用不了了。

这一下摔得不轻，周拾礼只觉头晕眼花腿也疼，他龇牙咧嘴从地上爬起来，还未来得及为摔倒的自己和掉出的菌子哀嚎几声，余光中忽地瞥见一抹火红。

看不清是什么东西，人类本能的好奇心驱使着他站了起来，周拾礼捡起竹篓背上，一边简单拍了两下身上沾着的泥，一边又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团红。

待他小心翼翼地凑近，才发现这招摇夺目的东西是只火红的长毛狐狸，皮毛柔顺漂亮，只不过身上裹着泥水和草叶，看着脏兮兮的。

周拾礼随手捡起地上的一根木棍戳了两下发现没动静，便上前一步将那狐狸拎起来上下打量一番，身上也无外伤，皮毛完整，火红艳丽的颜色看着格外招人。

“死了？这下可赚大发了，剥了是上好的皮子，取了骨髓出来还是味难得的药材！”

不过这狐狸是怎么死的呢？瞧着还是个小崽子，不像是老死的。

不过他也没多想，又不吃狐狸肉，管它怎么死的，皮毛好就行。昨天给大壮母亲看病找书时翻见过一页写如何取狐狸骨髓，没想到这么快就能上手实践了。

“真可惜了这漂亮模样。”他伸手替狐狸摘了身上的树枝和叶子，摸了一把狐狸背上的毛，软乎乎的。

这不摸还好，一摸就感觉不对劲了。

明明已经确定是个断了气的死狐狸，还淋了雨，身上怎么格外的热，甚至可以说，有些发烫？

不管怎么样，它绝对不可能是活的，周拾礼打包票。

气儿不喘心不跳，死而复生这事儿也不可能发生，好不容易运气捡来的宝贝，他可不想自己在这儿浪费时间最后变成竹篮打水一场空。

于是周拾礼抱起狐狸就下了山，摔疼丢药的事儿也跟着抛之脑后了，现在一心只想回家给这个狐狸处理掉，明日去镇上卖皮子，就有钱给自己做身新衣裳了。

到家的时候天已经放晴，乌云散开露出西下太阳来，估摸着再有一个时辰天就该黑了。

周拾礼摘了出门身上的这些行头，看见竹篓里的阳融，这才想起来赵家大娘的病有了治，于是直奔药房去，他将那狐狸扔到角落，拿了门口的矮柜上已经抓好的两副汤药便提着篓子先赶去了赵家。

此时大壮正在院子里劈柴，见周拾礼匆忙赶来，一把扔了手里的家伙事上前迎接。

“大壮，你娘怎么样？”周拾礼气都没喘匀就问道。

大壮识相地从周拾礼手里接过竹篓，回答道：“还好，只是还昏迷不醒，不过周哥你特地叮嘱过，所以一直没敢动。”

果然不出他所料，这病来势凶猛。

周拾礼喘匀了气，进到卧房坐在床边简单摸了下赵大娘的脉，倒比他想象中的要好很多，这叫他稍稍宽慰了些。

这才舒了一口气，他起身把手里提着的药包给了大壮，道：“你将篓子里的红紫色菌子挑出来，这是治你娘病的药引子，熬药放温喂你娘服下，三日后我会再来为大娘把脉，不出意外这病就好了。”

大壮听后热泪盈眶，抱着那两包药就连连鞠躬感谢：“谢谢周哥救命之恩！弟弟我是个粗人不懂说什么好听的话，相反昨天一时冲动还说了些不中听的话，周哥你别放在心上，弟弟给你赔不是！”

大壮屈膝正欲跪地，周拾礼就看出来他想干什么了，连忙过去阻止，又道：“大壮，男儿膝下有黄金。大娘平日待我就像亲儿子一样，我这次尽些微薄之力也是应该的，实在不必这样。”

听周拾礼这样说，大壮点点头，又道：“那这样，周哥。”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个破破烂烂的小荷包，两只手捧着递了过去，“这里面一共有三两银子，不多，你收着，就当做诊金了。”

周拾礼大吃一惊，连忙又推了回去道；“这钱我是绝对不会收的，这钱你还是自己留着吧，大娘病能好就行。”

周拾礼怕大壮执意给他塞钱，等大壮将篓子里的菌子全倒出来之就拽了空竹篓跑了，那些本来是用来留着自己吃的菌子都一并给他了，说是特地采来给赵大娘补身体的。

周拾礼回到自家小院才彻底松了一口气，他随意地把竹篓扔到一边，便兴致冲冲地去了药房。

可他刚走近，还没等打开门，周拾礼便听见了药房里传来了一阵奇怪的声音，他警惕地站在门口，刚打算安慰自己是幻听，那声音又一次出现了。

周拾礼也不知道是什么声音，听着像是野狗啃食骨头发出的声音，可又像是锯木头。终归是隔了一扇门，他怎样都是听不清楚的。

难不成是山里的野兽发现了他捡来的那只死狐狸，现在正在屋里大快朵颐？

这想法很快就被周拾礼给打消了，药房的门紧闭着，难不成它们开了门还会合上？那可当真笑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