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云野鹤 第4章 又逢君

转眼便到芒种，我借口出宫走走，要到了出宫的令牌，与菡萏和小荷一同走在京城大街上。朔国位于中原之中，京城自然也是当之无愧的中原第一城，街上店铺鳞次栉比，各种商品琳琅满目。

这里多亏了小荷，这丫头经常与嬷嬷出宫采办，对京城九市十坊熟悉的很。她领着我和菡萏直往最繁华的仁和坊走去，这是京城最富饶的地界之一，街口的茶楼里常驻京城说书名家，旁边则有不少达官贵人的宅邸。

此次出行我只是便装，一路上买了诸多糕点和玩意，于是便去了二楼隔间，这里既可以听见大堂说书，又可俯瞰街上风景。吃着杏仁豆腐，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行人，心情确实变好了不少。

“可惜了，”小荷将我们引上二楼便又匆匆出去，回来时告诉我，“我刚刚打听过了，听说柳小姐回京以来只进宫一次接受帝后召见，随后闭门不出，多少吊唁的王孙公子都被拒在门外。公主若是想见她，恐怕不太容易。”

我摇摇头，记忆里我与柳烟并不交好甚至有些抵牾，今天只是私服出行，是否要去见她，我尚未决定。

“咳咳，小荷，你消息灵通，可知道柳烟现在怎么样了？”但是对这人，我还是很好奇的。

小荷看了我一眼，先是疑惑而后释然：“公主您忘记啦？小时候，皇宫里就属您和柳小姐最不对付了，见面就吵架。后来，柳小姐和柳将军一起去了边关，我记得柳小姐临走之时，您还生气地说以后再也不想见到她，也不想听到关于她的消息。”

原来如此，我虽然继承了原身的记忆，却没有继承她的感情，关于柳小姐的那些记忆早就被踹到角落里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滋润的皇宫生活让我险些忘记了自己的人设是恶毒女配，哪怕现在重新做人了，还要提防着之前得罪的人，二度叹气。

“公主与柳小姐只是小时候不和罢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依柳小姐的性格，想必不会挂在心上。”菡萏安慰我道。

哦~这柳小姐是个什么性格？我正要问，一声醒木，大堂的喧哗声戛然而止，原来是今天下午的说书开场了。

自古以来，听书便是上至皇家下至平民都喜欢的消遣，在小说世界里，更是重要的信息集散地和剧情触发点。虽然我尚未弄清楚自己究竟穿到了一篇怎样的小说里，但听听总是没错的。

而说书，不仅是个技术活，也是个机灵活，比如说，不同时节乃至不同时刻，说书的内容也是有讲究的。现在正是夏季午后，人困物倦，就得讲些激动人心，曲折离奇的故事。

我凝神去听，今天讲的话本，叫做“翠金乔传”。说有一书生乔生乃是世家之后，自幼与官宦之女翠翘定下婚约，可惜后来乔家触怒天颜，被贬为平民。那乔生与翠翘有情，奈何翠翘父母见乔家败落，已经为其另择夫婿，且禁止乔生再来与翠翘相见。

乔生为此大病一场，病好后便立志科举，从此勤奋苦读，竟真的博得了状元之位，还为父母洗刷冤屈，重得爵禄。又因年少有为，被皇帝钦定为公主驸马。

乔生见翠翘无望，又难以抗拒皇帝旨意，只得与金莲公主成婚。婚后才知，原来金莲公主早就倾心于他，那金莲公主也是个才貌双全的娴淑女子，时间一长，乔生虽有些意难平，但终究举案齐眉。然而，不久之后，公主宅邸怪事连连，似有鬼怪作乱。乔生连忙请高人来看，原来是翠翘久不见乔生，以为他已变心，又不肯遵从父母之命另嫁他人，悲愤交加，竟然变作生魂离体，不知不觉中来到公主府作乱。

乔生得知此事，有感翠翘对自己心意之深，将婚约之事告知金莲，两人入宫面见皇帝，希望救翠翘一命，最终的结局自然是翠翘、金莲皆归于乔生，皆大欢喜。

堂下，说书人深情并茂，只可惜我……心如止水。

又吃了块莲蓉核桃酥，看着旁边一脸感动的小荷，我忍不住提醒：“小荷，眼泪擦一擦。”

“呜呜呜公主您不觉得很感人嘛？”小荷抹了抹眼角，“翠翘为了乔生都险些死了，幸好他们最后在一起了。”

“嗯，”我抬起手思考接下来拿哪块糕点，“我若是翠翘，既然能生魂离体，便直接离家出走，才不管什么乔生梁生呢。”

“公主你——”小荷似乎一时没听懂我的意思，她话音未落，隔壁便传来笑声。

“可惜呀，以公主的身份，是怎么也沦落不到翠翘的境地的。”

“谢公子？”我暗骂这茶楼隔间的隔音效果太差，不过在这里遇见他，或许也不是坏事。

“参见公主。”纸门上映出翠竹般挺拔的身姿，他轻敲两下，随后便进门行了个礼，脸上挂着熟悉的笑容。

我点头示意他坐，真是奇怪，宫中众人我虽然不讨厌但也不亲近，反而是在宫外与谢青相处令我更轻松：“谢公子不忙于国家大事，反而来这茶楼打发时间？”

“风起于青萍之末，广听民意，上达天听也是为官之职。”

“刚刚谢公子的话是什么意思？”距离上次见面已有两三月，在京城里，二公主跋扈的名声也有所好转，我挺好奇他现在对我的看法，这也关系到以后的事情。

“字面意思。”谢青毫不客气地接过菡萏刚沏的茶。

谢家公子出身名门，一举一动皆为世家子弟的模范，听说在朝堂上也是八面玲珑、滴水不漏的人精。但这两次接触，我觉得他似乎对我有些特别。倒不一定是男女之情，而是，我面前的谢青似乎总是带着一些随意和淘气？

“呵，人生际遇，谁能说得清呢？不过确实，正如本宫所说，即使本宫是翠翘，也不会做出这种傻事。”

“翠翘一心待乔生，甚至为他生魂离体，公主却认为这是傻事？”

“怎么不是傻事？乔生既已另觅新欢，翠翘又何必吊死在这一颗树上。不愿意另嫁他人情有可原，但也不必为乔生落到如此境地。”

他想了想：“那么，若公主在金莲的位置上，又当如何？”

“天涯何处无芳草，乔生虽然一表人才，但金莲毕竟是一国公主，什么样的驸马找不到？我若是金莲，便索性成全了乔生与翠翘，另寻良缘。”

谢青没有掩饰他的惊讶之情，良久之后，才说：“公主果然豁达！”

我笑而不语，少年，也让你感受感受21世纪的新思想。

一时无话，他垂下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我则犹豫着要不要向他打听朝堂上关于和亲的争议。正准备开口，他却直接起身去了窗边看风景。

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伴随着叫卖声、喝彩声……一派祥和，午后的阳光透过竹帘在他白净的脸上投下细碎光点，当真是赏心悦目，只是他的表情却不轻松，完全不像是在看风景。

这位男主，他的故事又当如何发展呢……

“听闻公主即将和亲？”

“……”我心中一惊，难道皇帝已经决定和亲了？

“公主不说话，我便当你默认了。”

“……”

“大漠草原乃是苦寒之地，比不得中原锦绣繁华。而且匈奴与朔国之间，乃是世仇，公主此去，只怕危险重重。”

我终于回过神来：“怎么？谢公子是在担心我？”

“确实，”他猛地转过身来，茶色眸子在窗外阳光的映衬下越发幽深，仿佛月夜下的幽潭，“公主不害怕吗？”

我愣住了，这十几天以来，朔国将与匈奴和亲的言论已经甚嚣尘上，选择哪一位将门贵女去和亲成为街头巷尾最热门的话题，即使处于深宫之中，我也能时时感到他人投来的或怜悯或敬佩的目光。

可是，和亲旨意仍未下达，即使我有极大概率被选中，也没人愿意点破这个可能。

谢青，是第一个面对面，直接问我“害不害怕”的人。

“害怕呀，可又能如何？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身为朔国公主，便应当为朔国百姓做些事情。”我勉强勾起嘴唇，觉得这次穿越体验可真不好。

其实朔国百姓什么的，我也没有那么在乎。只是自己是个半吊子的穿越者，如今困在这皇城里，也只能用这些冠冕堂皇的大话来安慰自己了。

谢青默然，随即又说：“公主应该知道，柳家小姐柳烟，同样符合和亲要求。”

“我知道。”

“公主是帝后爱女，即使不去，也无人可非议。”

“是无人敢非议吧。”

“怎么，公主不愿意柳烟代你和亲？”

“和亲之事，自有帝后及大臣裁决。我与柳烟同为朔国子民，只需等待结果便是，倒也不必为此相争，反而令匈奴人看笑话。”

我心中有气，和亲之事无论摊在谁身上都是一场祸事，这是匈奴故意送来的难题，可笑的是，却要让两个女子为此争抢。

但无论如何，即使我并不愿意和亲，要让我去推另一个更可怜的女孩去这个火坑，我是绝对不会做的。

隔间内再次陷入了沉默，许久之后，谢青长叹了一口气。

“公主既然说出这番话来，想必已经明白匈奴要求和亲背后的意图了。雁行关猝然失守，这是谁也想不到的事情。也因此，汗王提出的和亲要求，仓促之间根本不容朔国拒绝。这是一局死棋。可惜，公主只看透了朔国与匈奴之间的棋局，却似乎尚未看清自己在棋局中的位置。”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不解，听谢青的话，难道此事还有转机？

谢青并未接话：“公主的嫡亲姐姐此时正在幽凉九郡忙于边防，您身上同样流着柳家的血脉，那么，谢青很想知道，公主是愿意和亲？还是愿意看到幽凉九郡失守，朔国半壁江山沦陷？”

“自然是前者，唇亡齿寒的道理本宫还是懂的。”

“那就好。”谢青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这是我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不带矫饰的真实笑容，“和亲时日尚远，还请公主耐心等待。”

说罢，像上次一样，行礼之后飘然而去。

这个谢青，真是让人看不透。他刚才的话分明是有所指，难道我身上还有什么谜团？不过这也算是好消息，毕竟他是“设定”中的“男主”，说不定，真的能够破除这一盘死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