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则德被游青州一句话钉在当场。
周行也从从容容跃下祭台,阔步走了过来,“大冢宰素来都是指使别人做丑事,今日怎的亲自出马了?”
邵则德心中恨得牙痒,若不是今日这阵法非同小可,寻常修士根本无法驾驭,多则和又被周行拿了,他才迫不得已要亲自出马。始作俑者却还在那里说风凉话!
邵则德扫了眼这阵仗,知道自己已经暴露,周行早有准备,这是布下陷阱等着自己,今日只怕难以善了。
可大冢宰也是大风大浪过来的,遇此变故并不心慌,反转过身来先发制人,“周行,你还要冥顽不灵吗?”
周行早料到对方会反击,并不意外,只挑挑眉:“怎么说?”
邵则德摆出大冢宰的气势来,“自你任大司马以来,你重用外道异端,同妖魔鬼怪混迹,就连这七政军你也编出了个幽灵军来。”
周行淡然道:“众生平等,何须分高低?有本事、又有意愿拯救苍生的,自然能加入我七政军。”
“这便罢了,你纵容万妖立国,收受赤松的贿赂又怎么说?”邵则德指着周行怒斥道。
游青州忍不住辩驳道:“那不是贿赂,那是赤松国上供的军资。”
“你让曲则泉在军资上面给七政军使绊子,我们不收赤松国的上供,难道让军士们饿着肚子赤手空拳打仗吗?”周行的语气不徐不疾。
“赤松国给你上供,你纵容赤松国圈地,任由他们收税,好一个协力同心。你有想过此举置我玄天城于何地吗?”
周行摇摇头,叹道:
“大冢宰还是短见了,玄天城同妖灵并不是对立的两面。妖皇唐雩肯率万妖投诚,我玄天城有何理由把他们拒之门外?他们代玄天城统御万妖,说到底,也是受我们辖制的。”
邵则德冷笑道:“你不如说,是受你的辖制。”
周行闻言只是笑笑,并未反驳。
邵则德心念一转,斥道:
“好,这个姑且不论,你修炼禁术又怎么说?你是不是忘了,当年你在首邙山擅用禁术,一把火烧尽北方王气,导致王气南移,按照玄元律,你的所作所为又该当何罪?”
这个罪名邵则德捏了几百年,原本是他用来对付周行的撒手锏。
可今日他自己的地位都已经岌岌可危,再难借此以大冢宰的名义给周行定罪,这个炸点成了湿水的炮竹,威力不再,但至少还能恶心恶心周行。
邵则德言罢,等着看周行恼愤交加的样子。
不想周行却无所谓地一笑:
“我当年也是迫不得已,你就交给我五百人,却叫我对上先天五旗,不如此哪里有半点胜算?再说当时我那么做,你不也乐见其成吗?”
“修士参悟天地之道,不是叫你取巧,为了一己之私擅自改变天时天象,造成的后果,你如何担待得起?”邵则德教训道。
邵则德最恨周行举重若轻的样子,可他即便恨到牙根痒痒,面上也要冠冕堂皇地端出大冢宰的气度。
“将来天劫劈下,我一力承担便是。”周行泰然道。
石方巳本来在树枝上坐着看戏,听到此处,脸色顿变,他捏紧了拳头,纵身跃下来,大步流星地朝周行走去。
那边周行还在继续:
“再者说,那一把火的影响最多不过三百年[1],而今天象已变,王气已有归北之势。”
邵则德冷笑:
“为了这王气北归,你私纵那罗延叛逃,还一路给他保驾护航,助他顺利登基做了人间帝王,南北势必又有一场大战。届时生灵涂炭都要算在你的头上。”
言罢顺势一指周行。
周行正要调嘴把邵则德堵回去,谁知转头就看到石方巳比锅底还黑的表情,刚刚还进退自若的周大司马不知怎的有些心虚,瞬间卡了壳。
石方巳杀气腾腾地走到周行身边,却看也不看周行,只朝邵则德一拱手:“适才大冢宰所言王气南去之事,实乃天道命数如此,非大司马之过。”
“何以见得?”
石方巳凛然道:“咱们从头论起——自汉宣帝开始,便络绎有戎狄内附。建武年间,光武帝将叛羌余种徙于关中,又让匈奴入塞;建安年间,曹操徙氐人于秦川;咸宁到太康年间更加变本加厉,晋室前后接纳了西北杂虏、鲜卑、匈奴、五溪蛮夷、东夷等归化的蛮夷。
至晋惠帝践祚,并、凉、雍、幽等地皆有戎狄盘踞繁衍,远的不说,仅关中的百万人口当中,胡虏就已经占了一半。
胡人内迁至长城以内后,华夷之间再无屏障要塞。到晋武帝罢州郡武备、封建诸王之时,戎狄之乱已在旦夕之间,大势所趋,无可逆转。
大冢宰随意将这罪状罗织给大司马,某实在不敢苟同。”[2]
邵则德看到石方巳气势汹汹地走过来,那神态几乎恨不能把自己一口吞了,他不知哪里得罪了这修士,不觉呆了一呆,及至照面,发觉对方有几分面熟,一时又想不起对方是谁,只下意识回复道:
“那这位道友未免也太小看王气的佐庇了,王气在北,孙皓因三代之业也逃不过君臣面缚,王气在南,胡虏就无法踏足江表。
昔年石勒囤兵葛陂,修船造舟,欲横渡长江进攻建邺,就逢上大雨连下三月,军中死于饥饿同时疫的,超过泰半。
前秦苻坚以倾国之力伐晋,自诩劲卒百万,可投鞭断水,最后也落得个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其后北魏稍有南进之意,辄遇六镇之乱。若江北王气尚在,哪里会有中州尽弃、诸夏沦覆之事。”[3]
“戎狄兽心,强则侵暴,弱则内附,即便王气无损,风尘之变也不过是早晚而已。[4]
再者说,丧乱是不距道的手笔,大司马此举不过是以暴止暴,若由得不距道施为,整个下界早就翻覆不存,今日哪里还轮得到大冢宰在这里耍威风?”石方巳丝毫不肯退让。
待得石方巳一口气说完,邵则德这才终于想起面前这人是谁。
“我道是谁这么维护周大司马,原来是石山君,久违了,”邵则德转而对周行道,“此人乃是玄天台罪孥,大司马不打算捕拿奸宄吗?”
燃尽王气之事,周行从来自认罪在己躬,是以不论是因此被邵则德拿捏,还是背上因果天劫,他都没有想过为自己辩解什么。
谁料石方巳突然挺身而出为他抗辩,义正言辞地告诉天下,此事不是他的错,这令周行一时有些无措,他有些呆滞地看着顾眄有威的大哥。
这些年周行独自扛过了太多的艰难困苦,不论是生死一线的无畏,还是孤清寂寥的坚守,曾经在他眼里都是过眼云烟,可在这一瞬间,他站在石方巳的身边,竟觉出几分委屈来。
可任周行心中五味杂陈,面上一丝一毫也不显,见邵则德刁难,方说道:
“石山君当年的过错早已赎清了,他已改过自新,我又怎可诬良为奸?”
邵则德怒视周行:
“我倒忘了,当年你就是为了保护这个人,不惜公然抗令。今日你手握重兵,自然更加随心所欲。”
石方巳闻言不由心念一动。
他并不知道当年周行为了他,同秋官司寇之间的争执拉扯。
如今凭着邵则德这一句话,他品出了自己曾经只在梦里才敢有的奢盼,可他一时间又疑心自己想多了,竟不敢细思,只好反反复复地,把那一句话在心里念叨。
可是喜悦依旧像是新生的嫩芽,从心田冒出头来,压不住般蹭蹭蹭地茁壮成长。
周行并不知大哥心中所想,只坦然回应邵则德:
“周某行事从来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你纵容万妖,把持兵曹、刑曹,如今又要对我下手。无非想要唯我独尊。”
邵则德心中恨极,他这些年虽贵为大冢宰,七政军却只唯周行的命是从,他有时甚至觉得自己不过是个傀儡。
“我无此打算。”周行淡淡否认。
“此事论迹不论心,”邵则德迫近周行,“你道我不知?那妖皇是你旧日相好,人境君主是你昔日部将,罗酆山圣是你莫逆之交,如今我一死,六官尽在你的掌握,下界谁能与你争锋。”
周行摆首,透出点掩饰不住的不屑,“不要拿你的**来揣摩我。”
游青州不能忍受邵则德诋毁周行,他怒声呵斥:
“邵则德,你罪无可恕,如今还要攀咬别人吗?”
“我有什么罪状,你倒是说说看。”邵则德转头看向游青州,对上别人,他又换上了一贯的端方。
石方巳好容易收敛心神,见无自己的事情,便退至场边。他从旁观战,见邵则德明知前面已是死局,还能将脾气收放自如,暗中为这气度叫了声好。
“唆使冬官司空多则和勒索下界妖灵,这是第一桩罪。”周行见问,也不再留余地,朗声道。
周行话音未落,涂中景便领着一众人证物证上来,同邵则德对质,打头一个便是在风回岭抓到的棒老二。
“此事是我失察,自当领罚。”
邵则德神态庄重,眼底却露出几分不易察觉的不以为意。
他自信此事他并未直接经手,断然查无实迹,认下一个纵容之罪,也不过自罚三杯而已。
“大冢宰,你这可不是失察,大司空赚来的钱财灵宝,大部分可进了你的腰包。”见邵则德一推二五六,棒老二有些着急。
邵则德斥道:“一派胡言,我堂堂天官冢宰,岂是你这无名小卒可以随意攀咬的?”
“好哇,有好处你拿大头,出了事儿拿别人顶锅,当真以为你做的丑事儿我不敢抖出来吗?”棒老二见今日这阵仗,深知邵则德大势已去,当场决定弃暗投明。
他本就是混混出身,今日撕破脸攀咬起来,倒也不用顾及什么身份颜面。
“胡说八道,我行得端,站得直,能有什么把柄给你抓到?”邵则德傲然道。
棒老二道:“冥海一役,是你指使大司空去改了七政军的引雷阵。你不就是想除掉大司马,自己掌握玄天城的权柄吗?”
众妖魔闻言,当即哗然,纷纷议论起来:
“临阵出卖自己人?这也太丧心病狂了吧?”
“我说七政军向来所向披靡,冥海一役怎会惨败,原来是被自己人卖了。”
七政军将士听到这个指控也是狂怒不止,不过周行素来军纪严明,这些将士并不敢随意出声,都眼巴巴地望着周行,等他们的大司马给他们一个定论。
“你说是我指使的,有何凭证?”
众目睽睽,群情激奋之下,邵则德依然气定神闲。
“需要什么凭证?整件事情,谁能得到好处?大司马一去,你便重新掌握了玄天城,你自然有这动机。”
棒老二这话看似胡搅蛮缠,倒也有几分道理。
“冥海一役前,将军机透露给不距道,又在引雷阵中动了手脚,致使七政军战败,这是你的第二桩罪了。”
周行表情依旧肃穆,可他却把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仿佛要把邵则德在他齿臼之间磨碎。
大司马在军中威望素著,此言一出,在七政军士心中便是定案了,在场的军士个个切齿拊心,灼灼目光好似点燃的箭羽一般,射向邵则德,想要把邵则德烧出千疮百孔来。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若无切实的凭据,叫人如何信服?”邵则德还要嘴硬。
“我可作证。”一个女声响起。
邵则德乍然听到这个声音,当即身形一滞,几乎觉得自己是幻听了,他不可思议地转头看向来人:
“阿晚?!你也倒戈向了周行?”
[1]江东分王三百年,复与中国合。——郭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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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关于石方巳提到的这段五胡乱华的进程:
其五曰,臣以为胡夷兽心,不与华同,鲜卑最甚。本邓艾苟欲取一时之利,不虑后患,使鲜卑数万散居人间,此必为害之势也。秦州刺史胡烈素有恩信于西方, 今烈往,诸胡虽已无恶,必且消弭,然兽心难保,不必其可久安也。若后有动衅, 烈计能制之。惟恐胡虏适困于讨击,便能东入安定,西赴武威,外名为降,可动复动。此二郡非烈所制,则恶胡东西有窟穴浮游之地,故复为患,无以禁之也。宜更 置一郡于高平川,因安定西州都尉募乐徙民,重其复除以充之,以通北道,渐以实 边。详议此二郡及新置郡,皆使并属秦州,令烈得专御边之宜。——《晋书·列传·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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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御史西河郭钦上疏曰:“戎狄强 犷,历古为患。魏初人寡,西北诸郡皆为戎居。今虽服从,若百年之后有风尘之警, 胡骑自平阳、上党不三日而至孟津,北地、西河、太原、冯翊、安定、上郡尽为狄 庭矣。宜及平吴之威,谋臣猛将之略,出北地、西河、安定,复上郡,实冯翊,于 平阳已北诸县募取死罪,徙三河、三魏见士四万家以充之。裔不乱华,渐徙平阳、 弘农、魏郡、京兆、上党杂胡,峻四夷出入之防,明先王荒服之制,万世之长策也。” 帝不纳。至太康五年,复有匈奴胡太阿厚率其部落二万九千三百人归化。七年,又 有匈奴胡都大博及萎莎胡等各率种类大小凡十万余口,诣雍州刺史扶风王骏降附。 明年,匈奴都督大豆得一育鞠等复率种落大小万一千五百口,牛二万二千头,羊十 万五千口,车庐什物不可胜纪,来降,并贡其方物,帝并抚纳之。
——《晋书·列传·六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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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接引起‘戎狄乱华’的,还是由罢州郡武备,封建诸王而酿成的八王之乱。——陈寅恪《南北朝史讲演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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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夷蛮戎狄,谓之四夷,九服之制,地在要荒。《春秋》之义,内诸夏而外夷 狄。以其言语不通,贽币不同,法俗诡异,种类乖殊;或居绝域之外,山河之表, 崎岖川谷阻险之地,与中国壤断土隔,不相侵涉,赋役不及,正朔不加,故曰“天 子有道,守在四夷”。禹平九土,而西戎即叙。其性气贪婪,凶悍不仁,四夷之中, 戎狄为甚。弱则畏服,强则侵叛。虽有贤圣之世,大德之君,咸未能以通化率导, 而以恩德柔怀也。当其强也,以殷之高宗而惫于鬼方,有周文王而患昆夷、猃狁, 高祖困于白登,孝文军于霸上。及其弱也,周公来九译之贡,中宗纳单于之朝,以 元成之微,而犹四夷宾服。此其已然之效也。故匈奴求守边塞,而侯应陈其不可, 单于屈膝未央,望之议以不臣。是以有道之君牧夷狄也,惟以待之有备,御之有常, 虽稽颡执贽,而边城不弛固守;为寇贼□□,而兵甲不加远征,期令境内获安,疆 埸不侵而已。
及至周室失统,诸侯专征,以大兼小,转相残灭,封疆不固,而利害异心。戎 狄乘间,得入中国。或招诱安抚,以为己用。故申、缯之祸,颠覆宗周;襄公要秦, 遽兴姜戎。当春秋时,义渠、大荔居秦、晋之域,陆浑、阴戎处伊、洛之间,鄋瞒 之属害及济东,侵入齐、宋,陵虐邢、卫,南夷与北狄交侵中国,不绝若线。齐桓 攘之,存亡继绝,北伐山戎,以开燕路。故仲尼称管仲之力,嘉左衽之功。逮至春 秋之末,战国方盛,楚吞蛮氏,晋翦陆浑,赵武胡服,开榆中之地,秦雄咸阳,灭 义渠之等。始皇之并天下也,南兼百越,北走匈奴,五岭长城,戎卒亿计。虽师役 烦殷,寇贼横暴,然一世之功,戎虏奔却,当时中国无复四夷也。
汉兴而都长安,关中之郡号曰三辅,《禹贡》雍州,宗周丰、镐之旧也。及至 王莽之败,赤眉因之,西都荒毁,百姓流亡。建武中,以马援领陇西太守,讨叛羌, 徙其余种于关中,居冯翊、河东空地,而与华人杂处。数岁之后,族类蕃息,既恃 其肥强,且苦汉人侵之。永初之元,骑都尉王弘使西域,发调羌、氏,以为行卫。 于是群羌奔骇,互相扇动,二州之戎,一时俱发,覆没将守,屠破城邑。邓骘之征, 弃甲委兵,舆尸丧师,前后相继,诸戎遂炽,至于南入蜀汉,东掠赵、魏,唐突轵 关,侵及河内。及遣北军中候硃宠将五营士于孟津距羌,十年之中,夷夏俱毙,任 尚、马贤仅乃克之。此所以为害深重、累年不定者,虽由御者之无方,将非其才, 亦岂不以寇发心腹,害起肘腋,疢笃难疗,疮大迟愈之故哉!自此之后,余烬不尽, 小有际会,辄复侵叛。马贤忸忲,终于覆败;段颖临冲,自西徂乐。雍州之戎,常 为国患,中世之寇,惟此为大。汉末之乱,关中残灭。魏兴之初,与蜀分隔,疆埸 之戎,一彼一此。魏武皇帝令将军夏侯妙才讨叛氏阿贵、千万等,后因拔弃汉中, 遂徙武都之种于秦川,欲以弱寇强国,扞御蜀虏。此盖权宜之计,一时之势,非所 以为万世之利也。今者当之,已受其弊矣。”
夫关中土沃物丰,厥田上上,加以泾、渭之流溉其舄卤,郑国、白渠灌浸相通, 黍稷之饶,亩号一钟,百姓谣咏其殷实,帝王之都每以为居,未闻戎狄宜在此土也。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戎狄志态,不与华同。而因其衰弊,迁之畿服,士庶玩习, 侮其轻弱,使其怨恨之气毒于骨髓。至于蕃育众盛,则坐生其心。以贪悍之性,挟 愤怒之情,候隙乘便,辄为横逆。而居封域之内,无障塞之隔,掩不备之人,收散 野之积,故能为祸滋扰,暴害不测。此必然之势,已验之事也。当今之宜,宜及兵 威方盛,众事未罢,徙冯翊、北地、新平、安定界内诸羌,著先零、罕并、析支之 地;徙扶风、始平、京兆之氐,出还陇右,著阴平、武都之界。廪其道路之粮,令 足自致,各附本种,反其旧土,使属国、抚夷就安集之。戎晋不杂,并得其所,上 合往古即叙之义,下为盛世永久之规。纵有猾夏之心,风尘之警,则绝远中国,隔 阂山河,虽为寇暴,所害不广。是以充国、子明能以数万之众制群羌之命,有征无 战,全军独克,虽有谋谟深计,庙胜远图,岂不以华夷异处,戎夏区别,要塞易守 之故,得成其功也哉!
难者曰:方今关中之祸,暴兵二载,征戍之劳,老师十万,水旱之害,荐饥累 荒,疫疠之灾,札瘥夭昏。凶逆既戮,悔恶初附,且款且畏,咸怀危惧,百姓愁苦, 异人同虑,望宁息之有期,若枯旱之思雨露,诚宜镇之以安豫。而子方欲作役起徒, 兴功造事,使疲悴之众,徙自猜之寇,以无谷之人,迁乏食之虏,恐势尽力屈,绪 业不卒,羌戎离散,心不可一,前害未及弭,而后变复横出矣。
答曰:羌戎狡猾,擅相号署,攻城野战,伤害牧守,连兵聚众,载离寒暑矣。 而今异类瓦解,同种土崩,老幼系虏,丁壮降散,禽离兽迸,不能相一。子以此等 为尚挟余资,悔恶反善,怀我德惠而来柔附乎?将势穷道尽,智力俱困,惧我兵诛 以至于此乎?曰,无有余力,势穷道尽故也。然则我能制其短长之命,而令其进退 由己矣。夫乐其业者不易事,安其居者无迁志。方其自疑危惧,畏怖促遽,故可制 以兵威,使之左右无违也。迨其死亡散流,离逷未鸠,与关中之人,户皆为仇,故 可遐迁远处,令其心不怀土也。夫圣贤之谋事也,为之于未有,理之于未乱,道不 著而平,德不显而成。其次则能转祸为福,因败为功,值困必济,遇否能通。今子 遭弊事之终而不图更制之始,爱易辙之勤而得覆车之轨,何哉?且关中之人百余万 口,率其少多,戎狄居半,处之与迁,必须口实。若有穷乏糁粒不继者,故当倾关 中之谷以全其生生之计,必无挤于沟壑而不为侵掠之害也。今我迁之,传食而至, 附其种族,自使相赡,而秦地之人得其半谷,此为济行者以廪粮,遗居者以积仓, 宽关中之逼,去盗贼之原,除旦夕之损,建终年之益。若惮暂举之小劳,而忘永逸 之弘策;惜日月之烦苦,而遗累世之寇敌,非所谓能开物成务,创业垂统,崇其拓 迹,谋及子孙者也。
并州之胡,本实匈奴桀恶之寇也。汉宣之世,冻馁残破,国内五裂,后合为二, 呼韩邪遂衰弱孤危,不能自存,依阻塞下,委质柔服。建武中,南单于复来降附, 遂令入塞,居于漠南,数世之后,亦辄叛戾,故何熙、梁槿戎车屡征。中平中,以 黄巾贼起,发调其兵,部众不从,而杀羌渠。由是於弥扶罗求助于汉,以讨其贼。 仍值世丧乱,遂乘衅而作,卤掠赵、魏,寇至河南。建安中,又使右贤王去卑诱质 呼厨泉,听其部落散居六郡。咸熙之际,以一部太强,分为三率。泰始之初,又增 为四。于是刘猛内叛,连结外虏。近者郝散之变,发于谷远。今五部之众,户至数 万,人口之盛,过于西戎。然其天性骁勇,弓马便利,倍于氐、羌。若有不虞风尘 之虑,则并州之域可为寒心。荥阳句骊本居辽东塞外,正始中,幽州刺史毋丘俭伐 其叛者,徙其余种。始徙之时,户落百数,子孙孳息,今以千计,数世之后,必至 殷炽。今百姓失职,犹或亡叛,犬马肥充,则有噬啮,况于夷狄,能不为变!但顾 其微弱势力不陈耳。
夫为邦者,患不在贫而在不均,忧不在寡而在不安。以四海之广,士庶之富, 岂须夷虏在内,然后取足哉!此等皆可申谕发遣,还其本域,慰彼羁旅怀土之思, 释我华夏纤介之忧。惠此中国,以绥四方,德施永世,于计为长。
——《晋书·列传·二十六》徙戎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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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宁三年(公元278年) 是岁,西北杂虏及鲜卑、匈奴、五溪蛮夷、东夷三国前后十余辈,各帅种人部落内附——《晋书·武帝本纪·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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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关于邵则德提到的昔年石勒囤兵葛陂的不可抗力事件:
勒于葛陂缮室宇,课农造舟,将寇建鄴。会霖雨历三月不止,元帝使诸将率江南之众大集寿春,勒军中饥疫死者太半。——《晋书·载记·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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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关于石方巳对于戎狄的评价:
是时并州右贤王刘豹并为一部,艾上言曰:“戎狄兽心,不以义亲,强则侵暴,弱则内附,故周宣有玁狁之寇,汉祖有平城之围。每匈奴一盛,为前代重患。——《三国志·魏书·王毋丘诸葛邓钟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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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褫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