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敲门声显得非常急促。
石方巳用眼神示意她赶紧去应门。
林遐不愤气地看了眼依旧紧闭的丹房门,不甘心地朝院门走去,嘴里还嘟哝着:“哼,我成那厮的门童了。”
她置气似的将门猛地打开,当头就要啐来人一脸:“这都宵禁了,不好好在家待着,谁闲得没事大晚上的来敲门......怎么是你?!”
林遐看清门口是谁,咆哮声戛然而止。
站在门口的,正是石初程的同窗好友,那个曾经化名崔秀的蜀王杨秀。
林遐见是他,颔首道:“我说谁还敢在宵禁后出门,是你就难怪了。”
而此时的杨秀却哪里有丝毫蜀王的威风,他没有带一个仆从卫士,孤零零地站在门口,身形几乎融进黄昏后,渐暗的夜色中,看着竟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样。
杨秀看见林遐明显也愣了一下:“林娘子,你怎么也在这里?”
“我来看我大哥,你呢?来找初程吗?”
“也算是吧,初程他回来了吗?我在长安,一直没有收到他的消息。”杨秀显得有些急切。
林遐摇摇头,把人往里面让:“没回来,一点消息都没有,去年夏天走的,这都一年了,这孩子也不说让人捎个信回来,真不让人省心。”
丹房中周夫子正襟危坐,态度严正:“不对,我怎么跟你说的,万物既有来处,必有归处,你这阵法前面摄取了水汽,施法后,水汽去了哪里?”
“烧掉了呀,水火又不相容。”
“水汽烧掉了也有个归处,你把它弄到哪里去了,你自己该清楚,”周行盯着唐比辰,循循善诱,“是朝上化了云,还是被什么吸收了?”
唐比辰却给他来了个茫然以对。
周行无奈,继续谆谆教导:“你自己不能迷迷糊糊,水汽不是凭空就消失了的。这东西环环相扣,平白丢了一个物什,整个阵法就要崩盘。”
见唐比辰依旧不明所以,周行把案上一杯水推到她面前:“你把这水化作冰。”
唐比辰依言,念咒掐诀,杯中水瞬间化作了坚冰。
“你看,这水在施法之后,成了冰,水没有无缘无故消失,冰也不是凭空而来。明白了吗?”
道理唐比辰都明白,可是她真的不知道水汽被自己搞到哪里去了,不见了就是不见了嘛!
唐比辰现在头昏脑涨,就想好好休息一下,可一讲起阵法,周行就变得十分严肃,害得她都不能撒娇耍赖。
正在欲哭无泪中,忽听见有人敲门,唐比辰便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忙打断道:“阿爹,有人敲门。”
周行失笑摆首:“我讲正事你走神,人家敲门你耳朵倒尖起来了。”
唐比辰只好腆着脸赔笑:“阿爹讲了这么久,也辛苦了。”
周行站起身来:“是啊,我是有点累了,我出去歇歇,你再仔细琢磨琢磨,找不出问题所在,今晚就不许睡觉了。”
“啊?!”唐比辰笑容顿失,“大冢宰不要啊啊啊啊啊!”
周行就在唐比辰的惨叫中,噙着笑,施施然地走了出来。
他一走出来,不期然正撞到石方巳殷切的目光。
“式溪。”石方巳一见到周行看向自己,眼睛就是一亮。
然而周行却没有回应,只一瞬便把目光挪了开去,看向走进来的林遐和杨秀。
周行就这么一转眼,石方巳眸中的光亮便就黯淡下来。
“阿秀?你怎么来了?”周行招呼着来客,“来找鹿娃吗?”
“周伯父救命!”杨秀一见周行,小跑两步,‘噗通’一声跪在了周行面前。
这一下变故,搞得满院皆惊。
周行忙去扶杨秀:“这孩子,不年不节的,怎么行此大礼,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杨秀并不肯起来,他抬头看向周行,还没开口,两行泪便流了下来:“是我母亲出事了,我母亲如今性命危在旦夕,还求伯父救命。”
“你母亲?”周行愕然。
杨秀有些赧然,他擦了一下眼泪,开口解释道:“伯父恕罪,我本名不叫崔秀,我叫杨秀,乃是当朝皇四子,我的母亲是当朝皇后。之前为了方便在民间行走,这才捏造了假的身份,还望伯父勿要责怪。”
林遐早已转回石方巳身边,闻得此言忍不住插口道:“皇后娘娘玉体有恙,你当找御医看顾,找他有什么用?”
杨秀解释道:“我母亲并非得病,她是被巫蛊之术魇住了,以致昏迷不醒。我们以倾国之力,遍寻长安的医者,都没有办法救醒她。
我也是没有办法了,想起之前初程跟我说过,他的阿爹术法修为甚高,这才星夜从长安赶来,还求伯父看在我同初程同窗一场的份上,救救我的母亲。”
他说着又朝着周行叩了下去。
“皇后出事,你们怎么没有就近找驻守大兴的玄天城僚佐?”周行问道。
“玄天城?那是哪里?”杨秀有些茫然,显然他根本没有听说过玄天城。
周行略一思忖,也就明白了。
隋帝素来不妥自己,并不肯跟玄天城建立什么关系。这些年玄天城同隋国之间的联系,都是通过独孤皇后。
想来这次她昏迷得太过于突然,竟是来不及交代身边的人,以致无人能联系到玄天城。
周行想到这里,心中已有了决定,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说话,石方巳那边却已经开口了:“式溪,既然是鹿娃的朋友,你千万要帮帮忙。”
外人面前,周行总是要给石方巳面子的,他闻言便颔首道:“这个自然,阿秀,你放心,此事我能帮的,一定帮。你先起来,跟我说说看,皇后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杨秀闻言,这才站了起来:“就是昏迷不醒,招了好多医者来,都不中用,都说不是病。可我母亲就是醒不过来,眼看着日日枯萎憔悴下去。”
“且稍待一二。”周行丢下这句话,便进了丹房。
杨秀站在门外,稍作踌躇,也跟了进去。
刚进去,室内忽然炸出满室红光,杨秀眼前一花,便发现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几个丹炉之间。
杨秀一愣,甚至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他揉了揉眼睛,仔细一看,惊愕地发现那丹炉间,竟真是凭空出现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目光冷冽的玄衣女娘,正在对着周行行礼。
“衔泥,现在大兴城那边有谁?”周行问道。
“今日在大兴城当班的,当是许风云。”
周行颔首:“皇后被巫蛊之术魇住了,叫她赶紧去皇宫,查看一下是什么情况。”
“是。”燕衔泥领命而去。
周行将事情安排下去,一转头,见杨秀早已跟了进来,林遐背着石方巳,也正走往里走。
石方巳的目光在丹房中的小榻上逡巡,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了几分难过的神情。
周行犹豫了一下,却是没有赶他们出去,只是安慰杨秀道:“阿秀,你先别急,人我已经派出去了,咱们且先等等。”
“诶!”杨秀饶是心急,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按捺住自己。
周行又指挥黄卷,拿了几个软榻分与大家坐了,随后又给诸人奉了茶。
杨秀此人,平日虽则跋扈,但他跟石初程亲厚,知道石初程有上天入地的能力。他由此也知道石初程的父亲绝非凡俗。
此时见到周行这一手隔空对话的术法,更是把周行当成了仙人。
他知道这样的隐士高人,绝对不是他手里那点皇权可以随意压制的,更何况如今自己母亲的性命还寄托在对方身上,行事便更加谦卑。
杨秀小心翼翼地套着近乎:“我同初程也有一年未见面了,也不知他现在情况如何,我也是日日想念他得紧。可惜至今是半点音讯都没有。”
“他呀,你不用担心他,他现在在月临城中。”周行看出了杨秀的忐忑,却丝毫不在意他肚子里面的弯弯绕绕,只当他是个寻常小辈,态度倒是慈和。
“却不知这月临城是个什么地方?”杨秀问道。
“那是个异界妖城,在远隔万里的大漠中,你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妖......妖城?”杨秀听着有些骇然,“初程跟一群妖怪住在一起?这......这......他不会被欺负吧?”
周行被他这模样逗乐了,失笑道:“谁敢欺负他,他母亲可是城主。之前鹿娃也托人寄了信回来,说了些日常琐事,看着日子也是极舒坦的。”
周行只当是闲聊,不料石方巳闻言,脸色却是一沉,他定定看着周行:“式溪,鹿娃什么时候寄了信回来?”
杨秀本来正要说话,忽闻石方巳开口,他知道这位也是石初程的父亲之一,自是不敢得罪,可惜这位说话,他听不明白,只好茫然以对。
而能听懂石方巳说话的周行,却好似看不懂石方巳的神色似的,他态度甚至有些悠闲地点点头:“有一段时日了,算算......大抵有小半年了吧。”
“收到鹿娃的信,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想想啊,”周行作回忆状,“哦,对了,你那日五感尽失,林遐还没来,我跟你说话,你也听不见,是吧?”
“式溪!你!你过分了!”石方巳气得狠狠一拍凭几——这凭几还是黄卷适才帮他拿进来的。
“那我来了,你怎么也不说?”林遐听明白了是什么事情,当即也怒了。
周行摊摊手,一脸的不在乎:“这不是忘了吗?”
石方巳被他这吊儿郎当的态度气得浑身发抖:“你不是忘了,你是连一句话都不肯同我多说!”
周行耸耸肩,依旧是无所容心的样子,他有些不耐地开口:“大哥,你多心了。我真是忘了。”
这三个在杨秀眼里,都是得道高人,见他们吵起来,吓得在场唯一的凡人是一声都不敢吭。
一旁还对着案上白纸冥思苦想的唐比辰,却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悄悄瞧瞧这个,又看看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