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在花底眠,唐比辰被离蛸气得一时火遮眼,竟在闹市中直接御剑起飞,自然瞒不过玄天城的眼睛。
周行一得知消息,便火急火燎地尾随而来,可他如今不能御剑,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等他赶到泱漭川旁,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成片成片倒在地上的树林。树林倒下的时候,想来力道极大,竟在土里砸出个一人多深的坑。
周行蹲在坑边仔细查看一番,这些树的树干上都有刀劈斧砍的痕迹。
显然这里曾经有过一场恶斗。
正是此时,风遥遥地传来树叶碰撞的沙沙声、巨大的撞击声,周行心中一凛,站起身来,极速掠向丛林深处,声音传来的方向。
彼时夜已经深了,周行借着一点月光,见到面前那密密麻麻,几乎高耸入云的树竟动了起来,它们仿佛真的活了一般,不停交织、移动、撞击。
周行尚未站定,便有两棵树一左一右夹击而来,速度之快,疾如闪电,周行瞳孔紧缩,在两棵树就要碰到的瞬间闪身躲开。
两棵树轰然相撞,竟当场碎为齑粉。
周行纵身一跃,立在一颗高树的枝头,举目四望。可惜夜色深深,枝叶掩映下,什么都无法看得分明。
巨树还在疯狂移动着,破风之声、碰撞之声充斥着周行的耳朵。这些树灵竟是个不死不休之态!
向来泰山崩于前,也能颜色不变,指挥若定的周行,此时也难掩心焦。
唐比辰有几分本事,他这个做阿爹的如何不知?她素来是锋利有余,耐力却不足,眼下便是能打得过几颗、几十颗树灵,可整个森林的车轮战,她也是不可能耗得过的。
周行不敢再耽误。无数张符纸飞掠而出,在空中分散开来,一张张贴在了每一棵巨树的树干之上。
巨树在符纸贴上来的一瞬间,浑身颤抖一下,接着便开始疯狂摇晃着,想要把符纸甩下去,可是这如何能够?
周行再不给树灵反应的机会,他左手掐个手决,右手做个拉紧的姿势。
霎时间,似乎有无数根看不见的线,被他拉在手上,极速移动的巨树当即一顿,竟生生被他拉住了!
“区区树灵也敢为祸。”
周行一声冷斥,接着一抹火光顺着那看不见的线燃了过去,无数巨树同时颤栗起来,树叶萧萧而落。
火光转眼烧到,树灵们齐齐发出无声的惨叫,瞬息间便崩碎成末。
面前方圆十丈转眼成了平地,视野瞬间开阔了许多。周行拍拍身上的木屑,迈步向前。
然而他在这树林子里迅速转了一圈,却并没有找到唐比辰的身影,只在一处木屑中,找到一个变形的羃?。
周行的脸色终于变了。
这羃?是被结界的缝隙生生搅碎的!
怪道自己怎么都找不到唐比辰的人影,想来她定然是被困在了结界之中,而这羃?却不知道是她有意还是无意,落在结界锁定的那一刻。
眼下唐比辰被困在结界中,还不知道是个什么光景。周行一时五内俱焚,焦心同担忧好像一把火,烧得他心肝脾肺肾都痉挛起来。
其实他若在当年全盛之时,这样的小把戏,周行自然不放在眼里。可如今他灵窍封印,气感已失,竟无法感知到这个结界到底在哪里。
而此时此刻,他孤身一人,连一个帮手也无。
要问周行为何孤身闯虎穴,却连一个僚佐都没带着,实在是因为他不知道唐比辰同这些不距道恶逆是个什么情况,带上僚佐怕反而诸多不便。便只好亲身上阵,见机行事。
眼见着唐比辰的情况岌岌可危,周行别无他法,也来不及招什么帮手,只好把心一横,竟毫不犹豫地将浊域封印开了一条口子!
他本人就是浊域封印的那道门,开与关,自然都在他一念之间。
大门一开,无数的浊气弥漫而来,整个森林顿时被笼罩在内。巨量浊气的侵袭之下,此间微薄的清气简直无力抗衡,一时间,所有的障眼法、结界在这铺天盖地的浊气中都无所遁形。
周行运目四望,终于眼前一亮,三丈远开外,那将一柄六棱锏横在面前,作防守状的,不就是唐比辰吗?
这小小少年刚刚还在生关死劫当中,眼看着小命不保,谁料刹那间天地骤变,一切魑魅魍魉都消失无踪,自己竟被一种熟悉的气息包围住——
那是她幼时住在浊域之时,曾经日日环绕身周的气息。
周行见唐比辰现身,他当即凭空画了个圈,圈中先天八卦红光一闪,接着周行双手再向下一压,竟生生又把满地的浊气压回了浊域,接着顺势将门一关,再度封印了浊域。
当然,这些浊气上涌,必然途径黄泉地府,一来一回,自然又给地府一通霍霍,事后惹来了洛鸣泉的声讨,这且不提。
浊气消失,唐比辰远远的一眼就望见了周行,她劫后余生,几乎喜极而泣,一声“阿爹”就要脱口而出。
好在她还没有丧失警惕,话到嘴边,唐比辰用余光扫了眼离蛸,生生收住了口。
周行重新封印好浊域,也向女儿走来,谁知没走两步,便觉气海翻腾,一口血喷涌而出。他暗道一声不好,强行运气想要弹压脏腑内乱走的真气,却只觉天旋地转,再也支撑不住,一头栽倒了下去。
话说明夷之术不过开了个小小通道到人间,都能让周行苦不堪言,适才毫无缓冲地贸然打开封印,这反噬之力,自然不可小觑。
好在一次仓猝的开合,终于没有闹出大乱子,只周行这个守阵人遭到了意料中的反噬。
眼睁睁地见到阿爹倒下去,唐比辰骇得魂飞魄散,浑忘了身边有人,飞也似地蹿到了周行身边。
见周行已经昏迷了过去,唐比辰双手掐诀,将一阵灵力渡入了周行的体内,却不见周行有任何反应。
唐比辰正慌得不知所措,离蛸已经走了来,他摸了摸周行的脉搏,开口道:“性命应该无妨,且等等看。”
正此时,天上轰隆隆一声惊雷炸响,伴着闪电劈下,眼见着就要下雨。
“咱们找个地方躲躲雨吧。”唐比辰虽然不怕雨,可也不想让阿爹淋雨。她蹲下来,轻手轻脚地把周行往自己背上拉。
离蛸在一旁扑哧一声笑出来:“你太矮了,人都被你拖在地上了。”
唐比辰凶狠狠地瞪了离蛸一眼:“你高,你来背。”
离蛸笑容一僵,意识到自己这是给自己挖了个坑,无奈只好接过了手,将周行背了起来。
三人赶在雨点落下之前,仓促找了个山洞躲了进去。
那山洞实在是太小了,进深仅容旋马。
“等下!”
唐比辰见离蛸随手就要把周行扔地上,连忙出声阻止。
她从乾坤袋中掏出来几件自己的衣物,在地上铺好,这才转头从离蛸背上接过周行,轻轻放在了她刚刚铺好的简易床榻上。
离蛸见此,嘴角露出一丝不屑,却没有让唐比辰看到。
唐比辰又从乾坤袋中拽了条丝绢出来,之所以说“拽”,实在是因为眼下没有侍女帮她整理,她这几天霍霍下来,整个乾坤袋已经乱成一团,适才取衣物更是粗手大脚,搅得所有东西都离了原本的位置。
不过唐比辰本人对此并不以为意,她将丝绢捧在手心,心随念动,手心中便蓄起了水。待那丝绢浸湿了,唐比辰这才跪坐在周行身边,擦掉他脸上的斑斑血迹,露出他的真容来。
离蛸扭头来看,继而惊呼:“我知道这是谁!这是玄天城的天官冢宰!”
唐比辰闻言手上动作一顿,假作惊讶道:“不会吧,天官冢宰怎么会到这鬼地方来,你认错了吧。”
她转过来,又自掌中化出水来,清洗那丝绢。
“我不会认错,定然就是他。”离蛸言之凿凿道。
唐比辰一面搓着丝绢上的血迹,一面摆出闲聊的样子:“你如何会认得玄天城的天官冢宰?你莫非见过他?”
“我在悬赏榜上见过,他这颗头,可值钱了。”离蛸目不转睛地看着周行,眼里不觉冒出精光。
“什......什么榜?”唐比辰拧丝绢的手一顿,怀疑自己听错了,“谁吃了豹子胆,敢悬赏天官冢宰的人头?”
“这世上敢跟玄天城作对的,只有不距道,”离蛸见唐比辰对此一无所知,面上露出几分得意,言语间杂着些许轻蔑,“不然你以为是谁?”
这话简直就如晴天霹雳,唐比辰猝然而惊,甚至顾不上去计较离蛸的语气:“不距道不是已经被封印到了黄泉之下吗?他们怎么可能......”
话音未落,便被离蛸不耐烦地打断道:“被封印的只是不距道上神的肉身而已,他们的思想依旧长留人间,他们的信徒也源源不绝。我看,不距道早晚能回到人境。”
“你是说,这是一群打着不距道名头,招摇撞骗的信徒?”
“招摇撞骗?不,你想得太单纯了,他们布道是得到了不距道上神的认可的,他们拥有上神的旨意。”
“哼,我道是何方神圣,原来不过是一群跳梁小丑而已,他们日日参拜的上神尚且不是玄天城的对手,就凭他们,蚍蜉撼树而已。”唐比辰冷笑。
“管他们能不能,关键是,若是把玄天城的天官冢宰给他们,必然能换得许多好处的。”离蛸不知道幻想自己得到了什么,满脸都写满了兴奋。
唐比辰难以置信地转向离蛸,像是从来不认识他一般:“离蛸,你在说什么胡话?不管他是谁,值多少钱,他总是咱们的救命恩人!”
“自然是恩人,”离蛸从怀里掏出来一面镜子,开始临空画手决,“不光救咱们命,还能给咱们带来更多的财富地位。”
“不行,我说不行!没听见我说话吗?离蛸!”唐比辰怒了。
“这么大一份功劳送上去,我必然能得到极大的封赏。届时,比辰,也少不了你的好处。”
“谁要你的好处了!你住手!”唐比辰情急之下,把丝绢啪一声砸在地上,径直砸出来个凹槽,伸手便要去抢离蛸手中的法宝。
离蛸灵活地一闪,避过了唐比辰抓来的手,拿背对着她,好叫她够不到。
唐比辰从左边抢,离蛸就往右边转,唐比辰从已右边抢,离蛸就往左边转,两个人在狭小的洞穴中团团转。
一个愤然心焦,一个洋洋得意。
唐比辰本就没有离蛸高,被人家一挡,更是看不到镜子的情况,就在她着急跳脚间,听到一个女声从镜中传来。
“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