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比辰预料的不错,眼下的七政军的确有些吃力,九星八方阵善于摄魂夺魄,对于魂灵的影响是最大的,太阴师几乎全军覆没,游青州不得不先用法宝将整个太阴师收回来。
其次是连衡所率的镇师,镇师都是浊修,修炼浊道本身就会放大自身的欲念,此时更加是难以自控。连衡令手下把压箱底的虚壹果都拿出来顶上,这才苦苦撑住了。
剩下的几个师中凡有杂念多些的,抵挡不住九星八方阵的侵扰,只好暂时被控制在一旁。
七政军几乎七去其三,剩下的几师相互勾连,互为盾牌,自发形成了混元三气阵。
这个阵法的作用主要就是借天地之气聊以自保。只要阵法形成,从外面便不容易攻进来,七政军能借此稳住阵脚。
混元三气阵最讲究的就是一个配合,眼下以各师为单位,两两之间互相依仗。
连衡带着的镇师本来在坎位,身后离他们最近的是岁师,由于太阴师缺位,自动补位到了艮位。
按说大家都对混元三气阵非常熟悉,即便是换了方位也不是什么难事,不想今日却出了岔子——
镇师该把背脊留给岁师护卫,自己则该一意护持前面太阳师,可是镇师却专门分出人手去保护自己的后方,如此一来镇师同岁师之间,竟出现了裂缝!
“镇师这是摆明了不信我们!”岁师裨将看出镇师意图,当即出离愤怒了。
岁师师帅执夷把他圆溜溜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咬牙道:“连衡这田舍翁还是觉得妖灵不值得他托付背脊。”
镇师是一支浊修军,而岁师则是一支妖灵军。
妖灵同浊修之间的暗潮汹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浊修在妖灵面前总是天然地自觉高人一等,若是在普通的妖灵面前,倒也是平常事。
可岁师不是普通的妖灵,他们是妖灵中最顶尖的那一拨,是周行精挑细选出来的,这群妖灵经过了层层选拔,过五关斩六将,经历了重重艰险,能稳稳在七政军站稳脚跟,心气自然就高,怎么可能容忍被镇师这群浊修看不起?
两师之间的明争暗斗由来已久,久到没有人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火早就攒下了一堆,此时一点就燃。
“今日就教他们看看,我岁师值不值得托付!”
执夷手一挥,身后妖灵猛扑上前,将镇师团团护住。
岁师的举动令连衡简直目瞪口呆,他当即下令朝离位绕出岁师的包围。
一个是不信任袍泽,一个是急于表现自己,这两个都不安既定的章程出牌,前后一脱节,步调当即一乱,整个混元三气阵赫然出现了裂口。
被先天五旗一眼看到,当即朝此间突破而来。
七政军的阵线节节后退,眼看着脚后跟都已抵在了长江边。
“连衡!执夷!你二人这是闹哪般?都给我站好位置!”
游青州气得简直七窍生烟。
连衡同执夷闻言都是一凛,意识到了自己竟忘了大局,心中汗颜不止,立刻依令行事。
游大司马勉力缝合,两师努力配合,才堪堪在大局彻底崩坏前,将混元三气阵稍稍弥合。
游青州及时指挥,成功救场,却依然心有余悸,用远程术法对着两个师帅口吐芬芳了一番,说得二人汗颜低头。
中军大帐中的舆图又一次把视角对准了长江边的激战现场。
云端上是实力七去其三的七政军,步履维艰地扛着先天五旗的火力。
下面凡人军团也在对垒交战,苦苦求生。
陈国临时组织起来的军队本就人数不多,溃散之后又死伤无数,此时几乎全军覆没。
至于隋军却又是另外一番模样,一番慌乱之后,行军元帅杨素终于稳住了阵脚,大军在江边列队,数百个兵士领了军令向着走尸潮迎去。
可这些凡人面对走尸潮几乎是没有胜算的,他们溃散而逃,惊惶无比。
石初程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目光一直关注着那些逃命的兵士,直到他们逃回了大军所在,才放下心来。
可是接着,他看到了一幕叫他几乎跳起来的场景——
那些顺利逃得性命的兵士,被杨素列成一排,齐齐砍去头颅!
石初程毛骨悚然:“阿爹,杨公为何要杀他们。他们好不容易才逃得一命。”
周行安抚地拍拍石初程的背,淡淡开口:“临阵逃脱,扰乱军心,当杀。”
很快,杨素又选了一波人向走尸潮发起进攻,这一次没有人敢往回跑,也没有人在走尸的进攻下活下来。
石初程不解:“进也是死,退也是死,为何这些兵士宁可面对走尸的獠牙,也不再回来接受干净利落的一刀?”
“想来这位杨元帅行事虽然残酷,但是论功行赏定然不会吝啬。虽则进退都是一死,多少也有不一样的地方。
多砍死几个走尸,也算得了军功,能给妻儿老母留些保障,况且进攻也非必死,总有一丝活着回来的可能性,若是以逃兵罪被诛杀,还要累及妻儿。”周行解释道。
接着,一波又一波兵士被杨素派出去,无数兵士的性命给隋军争取了一些空间,战线竟渐渐开始往南推进。
“咦?”石初程道。
“怎么?”周行问道。
“那个人我见过,是他把我从水里捞起来的。”石初程在进攻的士兵中,见到了两个熟面孔。
冒阿小的刀卡在了一个走尸的脖颈上,他费力拽出来,手抖得握不住刀,两条腿也抖若筛糠,倒不是怕的,而是力竭。
他现在已经麻木了,砍走尸同砍西瓜一样,眼睛都不眨一下,他觉得自己从未有过如此勇猛的时候。
可这样的勇猛还能持续多久呢?
他抬头看了看后面漫山遍野涌过来的走尸。
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身边的战友一个个少了下去。就连阿驴哥也快撑不住了吧?
冒阿小侧头去看身边的李阿驴,只见李阿驴的双手也因力竭在颤抖。
“阿驴哥,我好饿,”冒阿小抿了抿干枯的嘴唇,只觉饥渴难耐,“若是现在放饭,我定然能吃得一口不剩。”
“等着回去,有麦饭吃。”李阿驴一脚踹飞了一个无头走尸。
他们这波的战斗力,大概是最近派出来几波人中最强的一波,战线足足往南推移了百步!
不过代价是,出来的五百人,现在仅剩下了一百来号人。
“我不想舔醋布了,我......我想吃盐。”
冒阿小又砍了几个走尸,实在是砍不动了。
他的精神甚至也有些恍惚了,一刀下去,竟然劈空了。他如今每一刀,都是拼尽全力,这一下劈空,直接把自己甩飞,滚倒在了地上。
他一倒,此处当即开了一个缺口,走尸们奔着这个方向就来了。
冒阿小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一声完了,急忙用手掌撑地,想要爬起来,谁料他实在已经力竭,手上一软,竟又摔了回去。
情急之下,李阿驴□□一挥,直接甩飞了三个走尸。
可大力士也是凡人肉身,他也到了强弩之末了。这一刀下去,并没有劈中走尸的要害,那几个走尸不过是踉跄几步,又朝这边走来。
冒阿小寻着机会踉跄着爬起来,忽然一道金光晃过他的眼前,他下意识循着那光芒抬头一看,立时惊呆了。
“阿驴哥,我们是死了吗?天上是来接引我们的神仙吗?”
“握紧你的刀!想什么好事!”
李阿驴刚踹飞一个走尸,擦掉那走尸沾在他脸上的口水,人在应激的时候总是感觉不到疼的,他一抹之下,脸上伤口顺出一道血渍。
他骂是骂了,也忍不住抬头去看,刚瞥了一眼他也傻了,天上竟有天兵天将!
“娘诶,真的是神仙显灵了诶。”
云端之上正是七政军。
不过是一错眼的功夫,无数道金色光箭从天而降,直直劈在走尸群中。
看着眼前的走尸成片成片地倒下,终于成为了真正的死尸。冒阿小张大嘴,怔愣了半晌,这才欣喜若狂地转头去找他的阿驴哥,却赫然发现他的阿驴哥也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阿驴哥?”
冒阿小心中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当即扑了过去。
李阿驴直挺挺地躺在地上,眼睛瞪得像铜锣,脸上一道牙印,早已血肉模糊。
***
“平日家说得好听,不争不抢,都给兄长,今日又来出这风头!那九星八方阵不也是母亲传给她的?若是传给我,我今日也能威风威风。有本事叫她别躲在免成宫中,回自己的希声堂去施法呀。”
无形殿中鸡飞狗跳,毕有与正在殿内大发雷霆,桌椅板凳摔得一地狼藉。
史可畏蹑手蹑脚地站在殿门口,缩了缩肩膀,不敢出声。
谁料毕有与已经听到了外面的声音,一声暴喝即刻传出来:
“什么人在外面鬼鬼祟祟的?”
史可畏无奈之下,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进去,伏地参拜道:“禀东阁主,末将是来汇报前线军情的。”
“如今前线如何?”毕有与见是史可畏,这才收住脾气。
“我们已经把七政军赶到了长江边,他们尚在负隅顽抗。”
毕有与冷声问道:“妖军呢?”
“妖军早就溜之大吉了。”
“妖灵果然是见风使舵的东西。当日能抛弃我们,今日自然也会抛弃玄天城。”
毕有与冷笑。
***
玄天城的中军大帐中,只剩下了周行同石初程两人。
周行沉默地看着舆图,似乎在推算什么。
石初程见阿爹一脸严肃,也不敢多话,他也想从舆图中看出来什么,可于他而言,舆图上面雾霭沉沉,什么都看不分明。
悬浮的灵石明明灭灭,时不时传来一些汇报的声音。
终于一颗灰了很久的灵石亮了起来,里面传来一个刻意压低的女声:
“阵是由毕有以布的,她如今躲在免成宫。”
“免成宫素来浮游不定,现在何处?”周行也压低了声音。
“在桃叶渡附近。”
周行一听,正是自己之前推算到的几个方位之一,心中对这个位置信了几分,因又问道:“毕则新也在免成宫吗?”
“据说这九星八方阵除开八神之外,还需要一个阵心,毕则新亲自前往阵心的方位守阵去了。目前还没有查到具体的方位。”
“消息可靠吗?”
“从毕有与的口中得知的。”
那娘子的声音显得十分沙哑,她不知是在什么地方,背景中带着几丝鬼祟的异响,配合她刻意压低的声音,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周行道:“你先撤吧。”
“我撤了,事若不成呢?”那娘子的声音饱含沧桑。
“你信我,我们这次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你完全没有必要跟着一起牺牲。”
周行见对方不肯听劝,难得地露出了几分急切。
那娘子沉默了一下,才开口道:
“式溪真人,我自然信你。可你不明白我的心。
这么多年,我藏着血海深仇,恨不能寝其皮,食其肉,却不得不对他俯首称臣,你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吗?我手中的利刃不能指向敌人,却不得不挥向同袍。每一刀都像是对自己的凌迟。
我卧薪尝胆,拼命获取对方的信任。然而胜利却百年十年地等不来,你知道那种绝望吗?如今希望就在眼前,我绝对不会因为自己想要活命,导致那厮产生半分狐疑,以致功亏一篑。
我等了三百年才等到了这个机会,我要亲眼看着他走向末路,除此再无他求。”
“但......”周行想要再说什么,却被对方打断。
那娘子轻声道:
“再说了,咱们也给自己留个后路,万一这次不成,至少我还可以继续间入其中,等待下一次机会。”
她话音刚落,也不等周行再说什么,那闪烁着光芒的小灵石瞬间一暗,再无声响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