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安瑾看到的是一个穿着有些单薄的小姑娘,身上的衣服明显不合身不说,头上的首饰更是暗淡,一看就有些年头了,挺直的腰板看得出来家教不错,整个人年龄虽然不大但是看起来却有种暮气沉沉的感觉。
霍安瑾有些好奇,毕竟他的几位皇姐早年在宫里可以说是吃尽了苦头,却也不是这样的状态,于是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然后就看到了那个姑娘的手臂有鲜血缓缓流出。
霍安瑾震惊了,连忙快步走过去,掏出怀里的手帕就递给了她,有些着急的说道:“你的手出血了,你快擦擦。”
小姑娘接过他递过来的手帕,笑着谢了一声低头擦干净了手臂上的血,然后就将手帕塞进袖子里,动作娴熟的隔着衣袖将手帕按在了伤口上。
看着她熟练的动作,霍安瑾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你是谁家的?”
“我是鲁国公府的,前任鲁国公是我爹,我叫林羲和,你呢?”
“我…我是宗室子,我叫霍珩。”因为担心林羲和受到惊吓大声嚷嚷引起他人的注意,霍安瑾随口编了个名字:“前任鲁国公是你爹的话,那现任鲁国公是你二叔?那你这伤口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他打的吗?”
林羲和摇了摇头:“不是我二叔,是我娘。”
“你娘?你是做了什么事惹她生气了,才让她对你下此狠手?”
林羲和有些愧疚的低下了头:“因为我学习不够认真,一首琴曲学了三天还不能完整的弹出来,画的山水图也满是匠气,根本不能看。”
霍安瑾愣了片刻,才瞪大双眼疑惑的问道:“就…就因为这些?”
林羲和点了点头。
“我冒昧问一句,你是你娘亲生的吗?能确定吗?”
“当然是了,你真没礼貌!”林羲和有些生气道:“我娘是对我严厉了一些,但她都是为我好,毕竟我爹当年是京城里出了名惊才绝艳的人物,要是我不能样样精通,可不仅仅是丢了鲁国公府的脸,还会招来外人的嘲笑。”
“可是再怎么为你好,也不该对你下这样重的手啊,你可是个姑娘家,要是留了疤可怎么办?”
“这你不用担心,我娘很疼我的,才不会让我留疤呢,”林羲和捋起了袖子道:“我娘上次责罚我的时候顺手拿了烛台,不小心烫到了这里,但是你看,完全看不出来吧,如果我不是亲生的我娘在乎这些做什么,还有…”
“你等等,”霍安瑾听不下去了,连忙打断了她的话:“你的意思是,你娘不是第一次罚你了,之前还拿过烛台打你,以至于烫伤了你?”
林羲和点了点头。
“那你还说你娘疼你?”
“当然是疼我了,不然我娘那么担心我留疤做什么?”
“她是在害怕!”霍安瑾抓住林羲和的手,看到她吃痛后又赶紧松开:“她怕有人知道她在虐待自己的孩子,她怕外人说她为母不慈。”
“不是的,你误会了,我娘才没有虐待我,她只是因为我太笨拙了,担心我在外丢了脸面被人嘲笑,觉得对不起我爹才情绪失控,忍不住打了我的,只要我学得足够快足够好,她是不会打我的。”
“不是这样的!”霍安瑾正色道:“你听我说,你爹再惊才绝艳那是他的事,你是你,没人规定天才的孩子必须是天才,你娘对你说的话是没有道理的,更不会有人因为这个原因而嘲笑你。”
“反而是你娘,她利用母亲的身份打压你,说是对不起你爹却对你动辄打骂,甚至严重到了可能留疤的地步,她才是那个会被人嘲笑的人,她这样的行为也才是对不起你爹。”
“至于你说她疼你这件事,如果她真的疼你,是不可能这样对你的,她只会把你捧在手心里好好呵护,哪怕你学得不够快她也会跟你好好说,再试试换种方法教你,而不是用这种方式!”
林羲和愣了愣,然后眼泪就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
——霍安瑾是第一个跟她说这些话的人。
她一开始被母亲这么对待是求助过的。
她跟祖母说,祖母说母亲说得有道理,要她听母亲的话;她跟叔父说,叔父说母亲是为了她好,让她不要多心;她跟叔母说,叔母说母亲没错,让她乖不要闹。
鲁国公府的每个人都说母亲是对的她是错的,所以这些年不管多疑惑多痛苦多难受,林羲和都藏在心里,一个劲的催眠自己,母亲是对的,母亲没有错,一切都是她想太多的错。
如果一直没有人说出不同意见林羲和也就这么过去了,可是现在有其他人说出来了,她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委屈就一下子憋不住了,以至于在大庭广众之下哭了出来。
林羲和这个样子让霍安瑾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做的他慌慌张张的拽下腰间的玉佩塞到了林羲和的手里。
“你别哭了,这个玉佩你拿着,是太子殿下给我的,你回去就拿给你娘看,就说太子是你的好朋友,如果你娘再打你就会招来太子的申斥,她就不敢这么对你了。”
林羲和看着手里的玉佩,心里满满都是酸涩的感觉,却依旧没有开口说话。
就在这个时候,注意到不对劲的方抚月走了过来,看着逐渐走近的方抚月,霍安瑾长舒了一口气,连忙走上前去把林羲和的事告诉了她。
听完林羲和的事后方抚月叹了口气,吩咐人去内务府找了件合身的衣服将林羲和身上染血的衣服换下来,又给她好好包扎了手臂上的伤口,仔仔细细帮她清洗了脸上的泪痕,补了点妆,才领着她去了女眷那边。
到了鲁国公府女眷所在的位置后,方抚月解释说是有个小宫女冲撞了林羲和,弄脏了她的裙子,这才带着她去换了套衣服。
林羲和的娘也不知道信了没有,总之是恭恭敬敬的谢过了方抚月,没有说什么多余的话。
至于林羲和,她正将手贴在藏在怀里的玉佩上,根本没有心思管别的。
宴会结束后,林羲和就跟她娘一起坐上了马车回到了鲁国公府,一下马车,她娘就拽着她回去了她们母女的院子里,然后就以林羲和规矩差到在宫里居然会弄脏衣服为由将她打了一顿,关在了小祠堂里。
林羲和感受着身上熟悉的疼痛,捂着胸口陌生的玉佩,第一次没有按照娘亲说的,乖乖的跪在垫子上,而是将几个垫子拼在一起,毫无形象的倒了上去。
她并没有用霍安瑾给她的玉佩,因为她觉得她娘不配。
这可是太子殿下的玉佩,还是霍珩给她的,这么珍贵的东西哪能让她娘看到,她娘信不信且不说,万一她娘失手伤了这个玉佩怎么办?这可是她跟‘霍珩’唯一的联系。
林羲和按着怀里的玉佩,心底深藏的反叛蠢蠢欲动。
既然霍珩说她娘错了,那她娘就是错的;她娘是错的,鲁国公府的人却说她娘没错,那鲁国公府的人就是错的;也就是说这些年鲁国公府的人跟她娘是一伙的,这些年一直在联手欺负她,既然如此,她凭什么要忍气吞声?
她要闹!还要闹得人尽皆知!闹得整个鲁国公府心绪不宁,闹得她娘跟鲁国公府再也不敢这样对她,更不敢说她错了!
不过她不能胡来,得有技巧的闹,毕竟她现在不过是个寄居在鲁国公府的,前任鲁国公的女儿,要是不管不顾的闹出来,说不得就要被赶出去,沦落到跟她娘相依为命的地步,到时候她娘把门一关,她可就叫天不灵叫地不应了。
林羲和想了想,脑子里突然跳出来了一个人。
——现任鲁国公的长女,她的亲堂姐林婉柔,一个被父母宠坏的,脾气一点就爆的人,只要有一点不顺心就会不顾场合的开始发脾气甚至口不择言,完全不顾及脸面,行事半点不像高门贵女的人。
她可真是个好棋子,林羲和看着窗外的月光在心里暗暗想到。
一个月后,泰康长公主嫁女,鲁国公长女林婉柔不管不顾的对自己的堂姐林羲和口出恶言,甚至说出了她就该‘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这样的话,以至京城内外一片哗然。
又一个月后,鸿胪寺卿家娶妇,林晚柔手持一根锋利的簪子,追着林羲和扬言要毁了她的脸,新娘子吓得躲避不及摔倒在了地上,然后被林婉柔狠狠地踩了一脚,婚礼一片混乱。
再一个月后,工部侍郎家洗三,孩子刚被抱出来,林婉柔就抢过那盆水径直泼到了林羲和的身上,将工部侍郎的大孙子吓得哇哇哭不说,他家的丫鬟给林羲和更衣的时候还受到了惊吓,发现了她全身上下大大小小无数的伤口。
至于是谁打的?
还能是谁?这都几次了,林婉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欺负林羲和,除了她还会有谁?所以众人问都没问就给林婉柔定了罪。
又因为谁都没问,鲁国公府明知道林婉柔是无辜的却也无可奈何,毕竟她们总不能每天抓着过路的人解释说林羲和不是被林婉柔打的,而是被林羲和她娘打的吧。
就算他们能够豁出去脸面这么说,人家会信吗?毕竟林羲和可是她娘唯一的孩子,谁会相信一个失去了丈夫的妇人,会这样对待自己唯一的女儿?
退一万步说有人信了,那到时候人家要是问林羲和被她娘打成那样总是有理由的吧,理由呢?她们该怎么说?说那是人家母女的事不清楚?不清楚的话那为什么又知道林羲和是被她娘打的?还是说这话就是为林婉柔开脱的说法?
除非她们能拿出证据林羲和身上的伤跟林婉柔无关。
可是林羲和本来就是被她娘没事找事打的,哪里来的证据,于是这就成了个无解的事。
从这以后鲁国公府就不敢放任林羲和的娘打她了,不仅给她准备了漂亮的衣服精致的首饰,还把她们母女居住的院子好好翻新了一下,每次鲁国公府来了客人都要带去她们那里转转,以示她们真的没有欺负林羲和母女俩。
不过这件事霍安瑾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因为他满心满眼都是即将嫁人的四公主霍姗,哪里还记得随手帮过的林羲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