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木环绕的森林深处,一只鸟在叽叽喳喳:“我和你们说了里面是个大妖怪,不要进去不要进去啦。”
余道浅:“闭嘴。你很吵欸。”
她们又往前走,那只鸟就停住扇动翅膀,用嘴梳理自己胸口柔顺的毛。
人面树会控制□□吞噬灵魂已经是已知,那只灵兽那样恐慌也是情有可原。钟灵书单手捏住手中的小瓷瓶,瓷瓶虽小,但由于也是法器,其实盛了不少液体。
钟灵书终于走到结界面前。她深吸口气,朝着余道浅说:“我准备开始了,你眼睛不要眨。”
早做好看热闹准备的余道浅:“明白明白,一眨不眨。”
钟灵书走前两步,右手一翻,白色瓷瓶口转了个方向,漆黑的液体先是一滴一滴滴落,再然后加大了水流,不一会,她面前的土地已经是漆黑的颜色。
那些液体果然如同有生命一般向前流动,慢慢碰到了一根树干。那根树干很快被从下而上的黑色包裹,不一会,一声惨叫过后,那根树干轰然倒塌,融在液体中,也成了它第一部分。
钟灵书早退回余道浅身边,她在结界面前摸了摸,道:“这个结界居然吸收了这个空间的所有灵气,难怪其中的灵力如此充裕,外界却干涩连灵力都运转不能。”
人面树的枝干数不胜数,却在肉眼可见的速度内变黑融化,一时间面前畅通无阻,很快就看到了最深处粗壮的主干。主干上布满密密麻麻的脸,每一张脸浮出又陷进去,整根树干明暗变化,像是一条条蠕动的蛇缠绕着。
余道浅忍不住拍手:“你真厉害。”人面树已经被逼近绝境,它疯狂地生长出新的枝干,却也被巨大的洪流给掩盖。一根树干要探出结界,却在触碰到结界的那一刻化为灰烬。这个结界看似保护着人面树,为它提供养分,其实也是把它圈养其中。在没有灵气的空间里,那些树枝根本无法存活,即使怒吼着惨叫着不甘着,那些浓稠的液体到底吞噬了每一张脸,把土地染成漆乌。
能听到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身体被灵气贯穿的感觉。这个结界以人面树为中心阵眼,人面树毁灭,被结界留住的灵气也开始肆意衍生。余道浅听到身边钟灵书抖了抖衣服,把始终握在手中的那个白瓷瓶摔碎在地。
她向前走了两步:“这种畸形的生物,从存在开始,就是个错误。”
一滩黑色趴在地上,上面浮着一点绿。等到液体体积慢慢缩小,钟灵书才走上前,轻轻拂走那一抹颜色。
余道浅没刻意去看,却能看到那棵圆绿色的物品上,有着一张不分男女的脸。她缓缓打了一个冷颤,眼看着钟灵书把那颗绿色放进一个透明的瓶子,瓶底沉着几颗同色的珠粒,碰撞的时候发出叮当响声。她听到自己的声音问:“这是什么?”
“人面树死去后留下的怨气结晶。”钟灵书塞上瓶塞,轻轻摇晃着它,听着丁零当啷。
“你怎么这么多个?”
“是我们家杀死的人面树的数量。它们应当本身数量就不多,根据记载,应该只有三株还活着。”她叹口气,“据消息说,其中两棵在新魔教手中,怕是难到手。”
“你们家杀人面树?”
“我们家杀人面树。我们家族要获得继承宗门的机会,就要用自己的方式杀死一棵人面树。之前有很多人都没能成功,终于让我占了便宜。”她把瓶子放入储物空间,面前空间裂开一道缝,“有了这些怨气结晶,人面树不会排斥你,否则靠近就会被其中的怨灵占据身体。”
裂缝越来越大了,远处的鸟叫声也渐渐远去,钟灵书后退两步,和余道浅并肩。她伸出手抚摸余道浅的脖颈,看到对方露出了一丝惊吓的神情,笑着摸了摸,带上些安慰到意味,余道浅才刚刚扯出一丝笑意,眼睛一翻就昏了过去。
钟灵书面无表情地从她脖子处拉出一根带血的银针,这一针下去余道浅不会死,但怎么也得昏迷个十天半个月。裂开的空隙已经足够两人通过,她瞥了瞥四周数十个类似的裂缝,扯着余道浅的腰带,拖拉着对方走出这个空间。
——
回到宗门处,钟灵书交代下人处理余道浅,就去见了自己的父亲。她对站在紧闭门口的侍卫点头示意,吱呀一声推开门,屋外的光顺着门开裂的地方溜进昏暗的房间,富丽堂皇的一张床上躺着奄奄一息的老人。
她把门合上,那外面的所有声音就全部隔绝。她打开灯,床榻上的老人眼睛半眯着,老年斑爬满全脸,他被这灯光刺了眼睛,透着眼皮,眼前映成橙色。
很久以后他终于提起松垮的眼皮,掉了牙松瘪的嘴巴吐出两个字:“灵慕?”
钟灵书脸上的笑僵硬了些:“父亲,我是灵书。”
“是灵书啊。”老人发出一声叹息,“灵慕呢?她怎么不来看我呢?”
他没注意女儿脸上已经挂不起笑容:“死了,父亲。”她的声音骤然尖利,“两百年前就死了!她去杀人面树,因为你没给她人面树的怨灵结晶,她死在里面,尸体也没有留下!”
“死了,死了。”老人说,“死得好。我们家的人总是要死的,这承了上天给我们的能力,就势必要付出些东西,很公平。很公平。”他的声音声声低了下去。
修士总是长命,钟家人却活不长久。他们天赋异禀,往往在别人纠结于筑基的年岁,早早登上金丹。他们修炼得如此快速,代价却是早早老去。钟家没有一个人能够活过千年,等到九百岁时,即使几天前还是朗朗少年,时候一到,他也只能躺在船上,细数时间从掌缝流走。
钟灵书看着父亲倒下,也不过是那么几天的时间,整个宗门高层都对这并不陌生,毕竟已经经历过多次相似的情况。他们紧锣密鼓地收拾着一切,把她父亲隐到幕后,再把所有钟姓小辈推到台前,让他们相争,夺取最高层的权力。
杀死人面树的任务十分艰难,前几任也有被灭到只剩最后一人的下场,那最后一人就会登上宗主之位。钟灵书对这些东西没有兴趣,妹妹灵慕却很想要争一争。她搜集了大量证据,有的没的堆满了一个储物空间,她告诉钟灵书,一个空间里可能有人面树,她要去会会。
灵书其实希望灵慕不要那么快就走,怨气结晶就那么数量寥寥,已经全分了去,分不到灵慕身上,她这么去实在太危险。但她说等不及了,空间开启迫在眉睫,她没带着必要物品就轻飘飘地走了。
后来五十年过去,钟灵书没有得到灵慕的消息,才知道她留在了空间里。灵慕的修为要强于她,钟灵书是很放心的,可是知道这个消息,身子忍不住颤动起来。所有人都觉得灵慕是一时大意被灵兽杀死,没人觉得那样一个空间怎么会有人面树,毕竟前几棵都在各大门派门下的已知空间里,这个名不见经传的空间算什么呢?但灵书就是这么觉得,好像有人在告诉她这件事,
等到时间将至,她走到父亲面前,向他讨了怨气结晶。父亲给她的时候,已经有些记不清事了。他干枯的手掌磨了磨灵书的脸说:“是我对不起你。要是那时候留一份怨气结晶给你就好了。”灵书心里无端生出一股气,父亲宠爱灵慕,她修为好也嘴甜,谁都喜欢她。连灵书也喜欢。
她不能恨自己的妹妹,于是去恨自己的父亲。这股没有什么来由的恨意支持着她往前走,往前走。她走进那个埋葬了灵慕的空间,把所有的材料准备齐全。灵慕做了详细的笔记,灵书只需要照做。她只差一味药材,正是那味药让灵慕送了命。
看到人面树倒在面前的时候,灵书胸口的气突然就散了。她也说不出胸口那股沉闷的感觉是什么,但是宗主的位置终于落到了她身上。她带着战利品在父亲面前,讨要着属于她的东西。
老人撑着身体坐起来,浑浊的眼睛盯着透明瓶子,突然口齿流利起来:“灵书,你要知道,在魔教落没之前,我们与勾陈阁关系密切,若不是承了它的情,也许就没有今天的我们。人面树是有违天地规律的存在,即使是我们,也有理由灭了它们。”
“新魔教应该还不知道那些人面树身处何方,又得何结果,不会寻到我们头上。”他喘了口气,“这之后你要选择哪一方,就随你的意了。”
灯光从头顶打落,床上人胸膛剧烈起伏,一起一伏仿佛浪花。灯光在钟灵书眼下投下阴影,她低低应着,突然站立拉开房门,门口人看她的眼神已经完全变了,他们叫了声宗主。但钟灵书走得很快,那些声音还没到她身边,就被她甩在身后。那些人只能进屋看命不久矣的老宗主。
余道浅睁眼醒来,眼前是陌生的场景,她还没想些什么,就觉得脖子痛的要死,像是有人拿针学容嬷嬷使劲扎。可是这抬头一看,钟灵书站在她旁边,那大约是真的被针扎了。她其实不清楚自己之前怎么昏的,但怎么想都是钟灵书搞的,但还是笑着说:“灵书,我怎么在这里?”
钟灵书轻笑一声:“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个,加入我们宗门。第二个,死在这里。”
“我选第一个。”余道浅眼睛都没眨,嘴巴先把话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