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竹一直跟着慕曦行。
厉长同带着慕曦行一道御剑飞行时,她也像个升天的风筝,轻飘飘慢悠悠晃在他们身边,剑落了地,来到平云宗巍峨壮丽的正门前,她就随着一道落下。
她的眼睛明明是漆黑的,按理说应该融入深不见底的夜色中变得晦暗不可见,但事实上慕曦行第一次意识到原来黑色也可以作为光源,像月光下的铁刃,散发出冰冷又残酷的光芒。
被这双眼睛看久了,慕曦行不由得疑惑自己身在何处,是否一切都是她脑中沸腾的幻觉,因为小竹刚才大约是抹了一把脸,脸上的五颜六色都干净了,露出她原本的面容,可这面容越看越眼熟,恍惚间慕曦行想起来,这好像是暄暄,或者是H218系列机器人的脸。
很久以前就有人告诉过慕曦行,关于暄暄的全部都是假的,暄暄出现的场景也都是幻境。
那现在呢?
也是她在做梦吗?
【精神强度减少20%。】
羲和恰到好处的提醒回答了她。
不是,这不是梦境,是真实。
眼前这个鬼魂也不是暄暄,而是小竹,那个一直陪伴在庶女慕曦行身边,最终却被她放弃的丫鬟小竹。
夜风猎猎,带着刺骨的寒意吹乱了慕曦行的思绪。
厉长同带着她往上走,踏过一个又一个台阶,叩响了平云宗朱红色的大门。
平云宗就在眼前,慕曦行却一点也没有在意里头的动静和身旁的厉长同,小竹在瞪着她,她也在凝视小竹。
要怎么样才能让她消失?
原本慕曦行以为方法是将尸身安葬,可眼下小竹的尸体已经被望珣埋葬了,甚至还给了立了碑。
“轰隆轰隆”。
太过沉重的大门打开时声响也不同寻常。
慕曦行怔怔地转过头,看见一张遍布皱纹的面孔。
“你是谁?大晚上来平云宗干什么?”老者问她。
慕曦行没有回答,她在等着厉长同介绍她,但等了半天身旁始终没有传来她想听见的声音,想要去问,可一侧过身她就明白了他为什么一直不出声。
厉长同不见了,无论她向什么地方张望,都没能寻到对方的身影。
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带她来,又在门口消失?
“喂。”老者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耐烦,“我在问你。”
慕曦行怀疑着自己的处境,但还是清了清嗓子,说:“我是前来拜师的弟子。”
她说完老人便笑了,不是慈祥和蔼的笑,也不是表达善意的笑容,他笑得很嘲讽,就好像方才慕曦行说了个好笑的笑话。
“你?”一双细长而充满精光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慕曦行,“来拜师?”
慕曦行噎了一下,不知为何觉得很是尴尬。
“……是。”
“哈哈哈哈哈……”老人的笑有些不怀好意,“你一个小姑娘,大晚上穿得这么清凉,就是为了来这里拜师?”
慕曦行的心脏因为这句话跳得很不寻常,她感到自己全身都瑟缩了一下,伸出手把那件淡薄的白色外衣拢得更紧。
但她很明白,这件单薄的衣裳是什么都遮不住的,就算她再怎么用力把它拉紧,对方还是可以借着月光看见一些不该看的东西。
“我……”她双手环胸,底气有些不足,“我来的路上遇见了狼妖……”
“哦?我还以为,你是哪位弟子的情人呢。”老人似乎一点也不担心她会尴尬,笑得露出一口凌乱的黄牙,“毕竟这件可是我平云宗的制服呢。”
慕曦行忽然有点生气。
之前那点恐惧尴尬因为这股怒气被焚烧殆尽,反而成了烧火的柴、使火越烧越旺的油。
平云宗不是仙门吗?
她现在只是一个遭遇了危机的15岁少女,这为老不尊的老东西有什么资格对她说这种话?
什么叫哪位弟子的情人?
如果和她当情人,只能说明平云宗弟子品行低劣,其他什么也证明不了。
想到这里她指着老人的鼻子说:“我看我今天也是倒霉透了,刚才遇到狼妖,现在好不容易到了仙门又遇上你这只老狗精,仙门要靠你这种老狗精看门,可见也不是什么正经地方,还情人,情你爹个头。”
“你说什么?”老狗精气得眼歪口斜,“有本事你再说一遍?!你身上的衣服是谁的?老子倒要看看谁敢结交你这种青楼女!”
“青楼女?”慕曦行气笑了,也不想着遮挡了,直接双手叉腰扯着嗓子和他骂街,“你一个看门的还知道青楼女?经常去逛吧?不对,就你长这样,一看就知道是穷酸货,进了青楼老鸨也要把你丢出来,问我身上的衣服是谁的?好啊,老娘就告诉你,你张大你的狗耳朵听好了,我是厉长同带来的,厉、长、同!”
慕曦行说前半句的时候老狗精脸色铁青像是恨不得把她暴揍一顿,但说到后半句时也不知道触发了什么关键词,对方的脸很戏剧性地在一秒内由青转白。
“你说……谁?”他像被戳破的气球,“啪”一下瘪了下去。
慕曦行不懂他怎么是这个反应,不过既然他气势弱了半截,那深受屈辱的慕曦行自然是要乘胜追击的:“我说厉长同,有什么问题?”
“咚”。
老狗精跌坐在地上,额头冒出了冷汗。
他有些不相信,又仔细看了一遍慕曦行身上的那件白衣。
白衣的领口、袖口都有着素净淡雅的青色绣线,先前天色太黑,老狗精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只以为是寻常弟子服。
真是厉长同?会是厉长同?
抹了抹额间的汗,他也顾不得慕曦行还在门前,连滚带爬就向门内跑去,模样焦急到仿佛背后有恶鬼在撵着他跑。
这是……什么意思?
慕曦行呆立在原地,看着敞开的大门,一时也不知道要不要趁机进去。
可是“厉长同”三个字怎么会把嚣张的老狗精吓成这样?
里面莫不是有什么玄机吧?
犹豫了一会儿,想到自己现在横竖也没有其他地方好去,她还是跨入了青云宗大门。
入目是通天的石梯,老狗精步伐矫健地攀登着,很快便失去了踪影。
看来想要进入正殿还得爬这段楼梯。
慕曦行叹了口气,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上爬。
天知道在现实世界里她是走几步都要大喘气的虚弱咸鱼,别说是爬山了,就是让她在平地上长距离行走她都得好好想想。
形式还是比人强,现在她不走也只能走了。
庶女慕曦行也是大家小姐,身体并不强壮,一口气爬了十几级台阶她就爬不动了,在原地插着腰休息。
休息了没一会儿,她感到背后传来一股寒意,回过头去一看,小竹正恶狠狠地盯着她看呢。
突然就没那么累了呢。
她背后是真有恶鬼在追呀!
身体深处又不止从哪生出一股蛮力,慕曦行又强行调动四肢手脚并用往上爬了二十几级台阶,爬着爬着她觉得有点不对,原本漆黑的天空金光大亮,她上头三级台阶处多出几双布鞋来。
慕曦行迟疑地抬起头,就看见眼前莫名其妙多出几个仙风道骨的男人来,他们身上的衣服和自己身上这件,也就是厉长同的衣服很像,但仔细看看又不一样,厉长同的衣服袖边缘绣着青色云纹,眼前这几位袖子上也有些云纹,只不过人家的云纹是金色的,看着也更精致一点。
更重要的是,那金光好像就是从他们三位身上发出来的。
人身上怎么会发光?他们把电灯泡藏在袖子里了?
“你就是厉长同带来的人?”站在中间的仙人发话了,他的声音如钟声一般悠扬浑厚,听起来中气十足。
“对,是我。”慕曦行好奇地轮番看过他们三个人。
刚才说话的这位看起来四十几岁,丹凤眼,眼角有轻微细纹,长着一张开阔饱满的国字脸,耳垂又大又厚,字面意义上的一脸正气,让人联想到画像上的佛祖。
右边那个看起来更老一些,头发花白,大约六十几岁,续着长长的白须,一双虎目炯炯有神,嘴是吹火嘴,看着很能骂人也很有力气。
左边这个大概五十几岁,留着恰到好处的短须,他的头发和胡须都是棕色,眼珠也是琥珀色的,高眉深目,有点白人长相的意思,但下半张脸又是纯正的东方长相,这一上一下的对比让他整张脸都充斥着一股诡异的不协调感。
三个男子因为她的话而面面相觑,其中那个年纪最大的白发老头最藏不住心事,瞪圆了眼睛厉声道:“少信口雌黄,怎么可能是厉长同把你带到这里来的?”
慕曦行被他的大喝吓了一跳,期期艾艾道:“是……是真的……你看看我身上的衣服,这青色云纹……”
她抬起袖子展示给他们看。
“这……掌门?”白发老头的表情变得惊疑不定。
站在中间的佛祖老头表情很复杂,端详着慕曦行的衣服,并没有说话。
异邦老头清了清嗓子,尽量用温和平静的语气说:“小友,可否把你与厉长同相遇的事情告诉吾等?”
“寅苍长老,你别听这黄毛丫头瞎说!”白发老头缓过神来,不屑道,“定是她在哪里捡到了厉长同的衣服,拿着它到这里来唬人的。”
“火池,你别打岔。”站在中间的掌门发了话,“寅苍说得对,既然这姑娘说是长同把她带来的,自然要听听她的故事。”
慕曦行看着三人你一言我一语,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厉长同究竟是什么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