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凤胎的升学酒后,江远桥再次在村里出了一次名,不同于以往一边倒的坏评价,对于他这次“为护女怒打堂弟”的行为,村里人褒贬不一。
当天傍晚,小卖部门前的大树下像往前一样,一群老头老太太扎堆乘凉,顺便讨论一下最新八卦。
“要我说打得好,孩子不懂事,归根结底还不是家长惯的。但凡江育礼爷俩早先管教管教,那个聪聪也不至于混到如今人憎狗嫌的地步。”
说这话的大娘家和江育礼家住同一条巷子,因为离得近,她的孙子没少被聪聪欺负,祖孙俩上门告状,还反被人阴阳怪气,气得她提起来就骂,这次江育礼一家被当众治难看,大娘听说后拍手称快,只悔恨当时没在现场亲眼见证叫好。
旁边一个和江育礼家没有矛盾冲突的老头日常和稀泥,“话也不能这么说,远平和远桥到底是同一个爷爷的堂兄弟,为了孩子间那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两个大人闹起来,以后在村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面上怪不好看的。”
之前说话的大娘早就看这老头不顺眼了,直接开怼,“你面上好看?你这么会为好人,心肠这么善良,当初为争爹娘老房子把弟弟打进卫生所时,怎么不念着兄弟感情、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呢?奉劝你一句,下次说话前,还是先把自己腚上的shi擦干净吧!”
“说远桥就说远桥,扯我身上干啥,这么粗俗。”老头被揭到短处,小声嘟囔两句没了声音。
眼见现场要吵起来,另一个大娘及时转移话题,“真是没看出来,远桥瞧着挺不靠谱的一人,这么疼闺女啊。”
“朝朝那样的小闺女,搁谁谁不疼。”
“……”
村里人如何议论都和江远桥没关系,他不听也不在乎,此时的他只关注一件事。
“原来咱家朝朝还是颗小辣椒啊,天天看她乐呵呵的,我差点以为她没脾气呢。”
“话不能这么说。”陆晴白了他一眼,“先被人欺负到头上,后反抗,这叫正当防卫,和有没有脾气没关系。”
“是是是,媳妇说得对。”
不同于爸爸妈妈的松弛,乐享着实紧张了几天,因为他听说聪聪这孩子很记仇,不止一次事后报复去他家告状的孩子。
哪怕有爸爸妈妈的安慰,乐享依旧不能完全放心,之后的好长时间都没有自己出去玩,而是江之渺走一步他跟一步,坚决不让妹妹落单。
如此过了半个月,村里又有一户江姓人办喜事,酒席上乐享和朝朝不可避免的和聪聪碰面了,亏乐享还全神戒备,结果聪聪看到他们瑟缩了一下就转身跑开了。
没多久,大爷爷家的小堂弟过来告诉乐享,说聪聪不知道是真的被远桥叔吓到还是回家后被远平叔整治了,最近收敛不少,没怎么欺负人了,乐享这才真正的放下心。
*
9月1号,乐享终于迈进他期盼已久的五年级,一大早就激动的不行,倒不是因为即将成为毕业班的一员,而是他从今天开始拥有了骑车上学的资格。
上江村虽然地理位置紧挨着云起镇,小学却是和镇上分开招生的,早些年,它和另外几个方向挨着的下江村、前江村和后江村,四个村子合起来成立了一个江村完小。
江村完小并非建在四个村子的中心位置,而是坐落在前江村外的空地上,相对来说距离上江村最远,走路起码要二十分钟,乐享上学后最羡慕的就是五年级的大孩子,因为只有这个年级的学生才会被学校允许骑自行车。
这不,深知儿子心愿的江远桥和陆晴一进入8月,便带着他去镇上的家电商场选了一辆崭新的黑色自行车,又买了两个防盗锁,可把乐享乐坏了,爱惜的不行,每天出去练完车回来都要把车身擦洗一遍,擦得锃光瓦亮,比自己脸还干净。
江之渺看得眼馋,但也只能干搀着,谁让她现在太小了,别说骑车,自己还没车座高呢,倒是江育武上门时见了,当时没说什么,转天去镇上办完事就给她送来一个带辅助轮的儿童自行车,喜的江之渺连声夸爷爷好。
好不容易盼到开学这天,乐享同学拒绝了爸爸的陪同建议,独自骑车去村头和几个小伙伴会合,开启骑行到学校的新旅程。
与此同时,漫长而难熬的高温期过去,工地差不多也要准备开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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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打听清楚了吗?”
江远桥挂了电话,陆晴迎上前问,他沉着脸,“打听清楚了,马家庄那伙人确实开工了,承包的丰成县下面一个乡镇的商业沿街楼工程,半个月前就走了。”
事情是这样的,8月刚进入下旬时,江远桥常跟着干活的马队长就打电话到家里,联络感情的同时让江远桥提前做好准备,说他最近在谈一个新工程,成了的话9月初就能开工,工期两个月起步。
江远桥应了,然而一天又一天,直到教师节过去,马队长那边依旧没有动静,打电话也没人接。
恰好江远桥要去看马剑友,想着顺道去同村的马队长家看看,结果就听师父问他怎么没跟队长他们一起出发。
师父年纪大了,江远桥不想让老人家动气操心,便借口有事推脱过去,回到家便联系队里相熟的工友打听怎么回事。
陆晴很生气,“无缘无故把你撇出来?这事总要有个说法吧。”
“也不算无缘无故,原因我多少猜出一些。”
大概从去年开始,江远桥隐隐感觉到马队长对自己每次都能拿较高的工钱有些不满,但他并不在意,因为队里离不开他,因为以马队长这种乡村小包工头的圈子很难招揽到比他技术更好的水电工。
但马队长到底还是不甘心的,下一次开工时便把自己本家的侄子带到了工地上,美其名曰江远桥一个人任务重太辛苦,找个学徒工给他打下手分担一下。
至此,江远桥彻底明白,无论自己活干得多漂亮,对马队长和这个马家建筑队来说也始终是个外人,他们怎么甘心看着外人一直在眼皮子底下大把赚钱呢。
有了这个认知,江远桥对待马队长的侄子自然不会像马剑友当初对待自己时那样用心,该使唤的使唤,偶尔指点一点皮毛,看家本领一概不教。
对方在这方面也确实没啥天分,耐性也不好,没多久转去做了泥瓦工。
江远桥和陆晴一通分析,最后得出结论,“马铁柱应该是找到比我工钱更低、更划算的水电工了。”
说着他话音一转,“不过我也不是干坐着等他‘赏’活给我干的人,大舅年初不是加入了一个新建筑队吗,找我好几次想让我去他那边干。说白了,手里有技术,就不怕赚不到钱。”
这段对话发生在白天,陆晴当时听着没啥,夜里越琢磨越不对,“是我的错觉吗?怎么感觉你比之前上进了一点呢?”
“唔、不是错觉。”
陆晴原本都要睡着了,一听他的回答立马清醒,转身朝向他,“快说说,怎么忽然改变想法了?等一下,我先来猜猜,是不是被聪聪的话刺激到了?”
“知我者,媳妇也。”
江远桥确实被升学酒那天聪聪的话刺激到了,回想过去的三十多年,得过且过这四个字几乎刻在了他的骨子里,他从小拒绝上进,别说远大志向,连志向都未曾有过,后来又有幸遇到了一个毫不藏私的师父和一个理解自己、支持自己的知己媳妇。
有能力赚钱,舍得花钱,毫不夸张的说,江远桥的前半生活得自我、肆意又潇洒,而且足够顺风顺水。
至于成长路上经受过的那些非议和偏见,江远桥从没有在乎过,每次都是过耳即忘,可当有一天,同样的非议和偏见落到年幼的儿子女儿身上时,他发现自己有点受不了。
江远桥完全允许和接受自己的孩子没出息、懒、不上进,如果他们将来愿意过这样的生活、也像自己这般享受和开心的话。
江远桥不允许也不能接受的是,在他的孩子还没有做出过任何和当下社会主流价值观相悖的行为和举动前,只因为有他这样一个爸爸,就被理所当然的扣上“没出息”、“懒鬼”的帽子,俩孩子应该拥有更多的可能性和更平和的生活环境。
而要想实现这两点,江远桥首先要做的便是立起来,先把自己头上这些顶“没出息”、“懒鬼”、“不上进”的帽子摘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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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自家这一番充斥着浓浓父爱的、难得的内心剖白,陆晴真诚发问,“问题是,这些帽子你都戴了三十多、近四十年了,好摘吗?”
江远桥回答得毫不犹豫,“不好摘,一时半会儿的,也摘不掉。”
“那你刚才这一长串、演讲似的……”
“我先定下目标,喊个口号激励一下自己。”
陆晴,“……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