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珩的这滴泪把晏璇吓得不轻。
她有一瞬都忘记了身体的不适,双脚搁在轮椅踏板上,如意鞋内的脚趾不耐地动了动。
同珩在她面前展露情绪,总是不经意的、热烈的,大起大伏到令晏璇感到莫名,他们时常处于一种信息不对等的交锋,他独演着他的爱恨情仇,晏璇则一头雾水冷眼旁观。
一如此刻,明明是他先挑起了争斗,却因晏璇正常的应对表现出了莫大的悲伤和委屈。晏璇真为他的精神状态堪忧。
晏璇:【我觉得他有臆想症,武功又这么高,不会是潜在魔道反派吧?】
小九:【宿主,你的想象力一如既往很好。】
“从前你唤我前辈、同叔,就为了他!”同珩眼尾扫向靠近的孟珎,恨意不浅,“你这般呼喝我,还说要杀我。”
晏璇:“……”
她受够这牛头不对马嘴的对峙,腹痛连着头痛,她真的难受得想吐。
“他是我师兄。你呢,你是我的谁?同珩,你清醒些,别把我当成了他人,我们谁都不是你的假想敌。”晏璇咬牙说完,脸色又是白了一分。
孟珎的视线落在晏璇身上,见她情状有异心中焦急。
“阿璇,凝神静气!”
他低声嘱咐,取针欲往晏璇踝尖上三寸施针,同珩伸手横档隔开了孟珎的靠近。
“姓同的,你要害死阿璇。”花奕怒极,破妄刀刀尖就悬在同珩后脖颈上。
同珩握住晏璇手背:“是我还未来得及跟你说。你现在哪里不舒服,我替你治,不需要姓孟的!”
他像那些顽固的不讲道理的耽误病人收治的病患家属,守在晏璇身前,任谁来都不行。
晏璇已痛得两耳嗡鸣,她直接一针扎在同珩手背,也不管是哪个穴位,闭着眼道:“你走吧,我不要看见你。”
“什么?”同珩低喊。
他手背上的血珠成串不断渗出顺着指缝流淌,他仍是紧抓着晏璇不放。
晏璇都感受到了指间的滑腻,身体的疼痛加之心底涌上来的烦躁,她胃里一阵翻涌,忍不住侧头“哇”的一声吐在轮椅外。
早上本就没怎么进食,吐了两口之后全是苦水,一地秽物溅在同珩衣袍上不少。他慌乱起来,摸着晏璇的脉探看。
孟珎一把撞开他,俯身去抱晏璇。花奕和十一分隔两边,一个持刀一个手握两指宽匕首,均指着同珩不让他妄动。她们即使不能一刀要了他的命,此刻也能让他不得动弹,血流至死。
同珩有些愣怔地看孟珎下针,晏璇五指深深掐入孟珎的手臂,哼出一声:“疼。”
同珩红着眼:“到底哪里疼?”
孟珎深吸一口气,瞥过同珩脸侧,内心怅惘不已,他暗叹着,紧抱起晏璇往客栈方向走,安慰道:“一会,一会就好了。”
晏璇埋头用力抵在孟珎胸前:【小九,就没有痛觉屏蔽功能吗?我可以拿任何东西换。】
小九:【宿主,我不是攻略系列的,没有那种功能。】
晏璇:【你就说吧,还有哪个宿主像我这样窝囊!】
再往后,脑子里只剩一顿消音,晏璇骂了个够。算了,她还是加紧研究出速效止痛丸出来才行。
她被孟珎带着没走出几步,听花奕喝道:“姓同的,阿璇说了不想见到你,不许再跟来。”
“你不想见我……可以,但是跟姓孟的在一起绝不可行!”司珩追着喊道。
所以,他到底在臆想些什么……
孟珎托着她的双手一紧,没有理会同珩继续往前走。
“他与披云堂关系匪浅,是你我昔日的仇人,就算你厌烦我,我也绝不允许他跟在你身边。”
师兄是昔日仇人?孟珎与她都是孤儿,爹娘早死了多少年,他们之间能结什么仇。晏璇不知同珩在她身上脑补了什么还是精神错乱到把一些故事胡乱安在他们几个头上。
可惜了,这个世界还落后着,没法研制出能治疗精神疾病的药物。
晏璇突然就释怀了,他一路追着自己时不时护着自己,怪可怜的。
花奕皱眉看他一眼,默默背起破妄,不再试图劝解。
“你不信是因为你还蒙在鼓里,我不怪你。你本就不是晏家的女儿,‘晏璇’不过是你重新来到这个世间借用的躯壳。”司珩奔走两步,拦在他们身前。
晏璇忽的心慌乱跳,手指无意识抓紧了孟珎的臂膀。同珩他……好像知道她真正的来历,莫不是她误会了,这其中有更大的秘密?
正当晏璇困惑间,又听得孟珎嘶声道:“转世投胎洗去了你上一次的记忆!这世上,你与我才是真正的血脉至亲!我们才是亲人!”他神情激荡,面上紧绷得像是每条经脉都在发力,忍无可忍般倾诉出了隐藏多时的秘密。
他果然还是疯的。晏璇心想。
“你疯了。”花奕有些同情般叹道,“转世这种东西你也想得出来……人死了就是死了,烧成灰烂成泥,不会变成别人,别人也不会变成她,阿璇不是你找的人。”
同珩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只死死盯着晏璇,一字一句道:“她是。无论相貌、饮食禁忌、出生时间,世上没有这样的巧合,她是。”
倘若晏璇没有上几世的记忆,差点要被同珩说动了。
有点可悲,他是凭着这样的念想一直活在过去吗?
晏璇无声地蹭了蹭孟珎,没必要与此人纠缠了,随他去吧。
孟珎会意,朝着同珩难得露出些冷漠之外的情绪,但仍决绝道:“她不是她。”
同珩如遭电击,木然地站在原地,为什么没有人相信?
为什么……
为什么?
只一个人,只要她信他!
阿姐……
一行人开开心心出门,回来俱是一身伤。
晏璇发现了,只要碰上姓殷的就是一整个飓风过境,谁都不能幸免。
花奕受了点毒伤,有她和孟珎在没什么大碍。孟珎被同珩伤得不轻,他的内伤反反复复,又得疗养一段时日。至于晏璇自己,她的毛病只能温养,日后调些四物汤喝着看看效果。
孟珎给她施了针,喂了热汤,又仔细检查了伤腿有无伤到,晏璇恹恹地侧躺在床上,身心疲惫。
花奕坐在一旁懊恼,她就不该跟着商陆凑热闹,要是早早回了客栈什么事没有。
“阿璇,怪我。”
此情此景仿佛在雾山,那次对付青蛇,花奕也是愧疚不已。晏璇摇头:“怪你什么,我本来就想去一趟兴河坊。”
十一的七哥,下次再去拜会吧。本可以当面问问十一,方才回来的路上她就躲没影了。
“奕姐姐。”晏璇摩挲着手里的圆绿珠,“师兄他和披云堂是什么关系,他使的不是师父教的武功吗?”
这会,她的脑袋没有痛迷糊,算是理清了同珩为什么突然把孟珎和江湖门派扯上了关系。
她不懂武功,那些武学招式在她面前分不出区别,他们就不一样了,从前是师兄未在同珩面前显露,今日因着救她暴露了彻底。
“这个……你得问他。”花奕挠了挠脑袋,“那门派十多年前就不在了,似乎一夜之间被人灭了门,我也是偶然听江湖老前辈提起才知道的。孟珎跟谁学的武……我也不清楚。”
“奕姐姐如何肯定师兄的武功就是披云堂的?”
“呃这……”花奕一顿之后恍然道,“披云堂有绝技凌云纵,孟珎使的就是这招。”说着,她还在晏璇面前比划了下轻功走势。
“哦。”晏璇一知半解地点点头。
任谁都能看出花奕吞吞吐吐的瞒着没说实话。
一个消失了的门派,师兄去哪学的功夫,什么时候学的,这些年他不都和自己待在雾山?
披云堂……好像在哪里听过。
过了会,孟珎捧着煎好的药进屋,花奕忙起身道:“来了,有什么你问你师兄便是。”
孟珎疑惑望她一眼,花奕露齿一笑,说是要去准备膳食,拉着晏曜跑出了房间。
“阿璇,你有什么要问我?”孟珎扶起她,倒是主动开了口。
晏璇接过药碗,正待一口喝下,侧过脸端详起孟珎。晏璇每眨下眼,孟珎的心便跟着一跳。
他抿了抿嘴角,轻声道:“有何不妥?”
晏璇看着他的耳尖泛起薄红,微扬了扬眉,浅笑着摇了摇头。
孟珎什么时候开始喊她“阿璇”了……
她喝完药,接过孟珎递来的帕子擦嘴。一转头,瞥见孟珎从袖口取出一卷黄纸。
“此前你还在雾山时,我去云州品贤阁送药,路遇一位姑娘旧疾发作,我见他们所乘马车有雷霆山庄的徽记,雷霆山庄庄主于少时的我有恩,我便施了援手。”
“彼时,我不知她是庄主亲眷,诊治过后就离开了。阿璇,告示的事我并非隐瞒,实是我也不知道,对不起。”
他捧着卷纸,尽量细致和缓地解释给她听。
晏璇一愣,问道:“那名姑娘若不是雷霆山庄的,师兄便不救了吗?”
孟珎摇摇头。
“你既未犯错,我为何怪你?同珩说的那些骗人话,我没信过。而且……”
“而且什么?”孟珎疑道。
“而且我说过,那些是师兄个人的选择,无论你做了什么原是与旁人无关。”晏璇顿了顿,看着他有些黯淡下去的眸子,继续道,“但……人心有牵绊,就会在意起旁的人,感情的羁绊会将他们变成相关的人。”
晏璇掐了下指尖,心头清明,目光如炬:“此事已过了许久,你此刻来向我解释是因为你……很在意我的在意?”
良久,孟珎轻轻吸气,他的眸光清亮,坦然地迎向她,整个人如沐浴阳光后的雨中青叶,一扫邑邑忧色。
他认真地点头道:“嗯,我很在意。我不想我们之间有任何误会。”
一颗心仿佛从高空坠落,晏璇听到了强劲的鼓动声,还有些酸酸胀胀的,难道这就是心动?原谅她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单身汪。
眼前的孟珎还是那个木讷迟钝,遇事闷不吭声的孟珎吗?她好像……不能再叫他闷葫芦了。
“方才,师姐说你有什么要问我的。”
晏璇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身影,见他走向小药炉旁,伸手要将卷纸投入火中。
“啊,等等。”晏璇忙喊道。
孟珎困惑转头:“嗯?”
“……告示留下。”晏璇轻咳了声,“我要留着换钱。”
孟珎:“……”
“拿消息换钱又不是换人,不算什么事,到时候我们跑得远远的就是。”晏璇一本正经解释道。
孟珎又将卷纸放回了袖中,低声笑道:“好,听你的。”
晏璇指尖挠了挠被面,微眯着眼偷瞧他。
师兄,好像被夺舍了。
小九:不,他只是恋爱脑发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