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益笙睡醒的时候,眼前景色并非上方,而是车厢内,他独自躺在车厢内的软塌上,身上的外衣已尽数褪去,触手可及处有一方矮桌,桌上固定着几个铜制托盘并一只铜盏,盘子里装着瓜果点心,铜盏里盛了大半的清水。
乔益笙取下了铜盏,喝了两口水,又挑拣着瓜果点心吃了几样,刚吃了一半,阻隔视线的屏障就被拉开,司徒枫跪坐在外间的身影映入乔益笙的眼帘。
乔益笙只当自己没看见,垂下眼眸,又挑了一个青绿色的果子,低头咬了一口,又被酸得面容扭曲了一瞬。
“那果子还未成熟,吐出来,换个熟了的果子吃。”司徒枫的声线低沉,十分动听,乔益笙过往曾与司徒枫打趣说:“你的话语若是听多了,恐怕我会怀孕。”
这分明是句玩笑话,司徒枫竟像是信以为真,凑到了乔益笙的耳畔,吻着他的耳廓,道:“我愿日夜说与你听。”
“你会渴死的,也会累死的。”
“死又何惧?”
乔益笙因着这句话生了气,张牙舞爪地捏着司徒枫的脸,反复叮咛:“天大地大,生命最大,我不准你在说这种混账话。”
司徒枫任由对方揉捏着自己的脸,等人终于松开了,才宠溺地抬起手,拍了拍那人的发顶,道:“我当长命百岁,与你白头到老。”
乔益笙尤不满足,像个幼稚鬼似的,用小拇指勾了勾司徒枫的小拇指,道:“拉钩,上调,说好了的。”
“说好了的。”
情浓时,些许小事也能体味出甜来,如今依旧情浓,眼前人言笑晏晏,乔益笙有那么一瞬间动摇了,但他攥了攥手,又咬牙道:“与你何干?”
“就算要与我置气,也不要委屈自己吃酸果子。”司徒枫喟叹出声,车厢高度有限,他本是跪坐在软垫上的,如今竟然膝行向前,越过了拉开一半的屏障,不多时,就到了乔益笙的软塌前。
乔益笙早就放下了酸果子,拉高了小被子,他倒是想闭上眼翻过身,眼不见心不烦,但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竟然就这么躺着,注视着司徒枫,想看看对方又要出什么鬼魅伎俩。
“原本想同你休息一日,但京中政事吃紧,实在拖延不得,只好抱着你直接上了马车。”
“既然这么忙碌,又为何偏偏要来寻我?放我自由,你做你的摄政王,我过我的快活日子,岂不快哉?”
“你这是说甚么混账话!”司徒枫眉头蹙起,似是极为伤心,“自你我心意相通,我便将你视作唯一爱侣,日夜不愿相离,如何能不寻你?”
“我爱的是风光霁月、心怀天下、光明磊落的司徒家大少爷。”乔益笙只说了半句话,后半句话他倒是也想说,但司徒枫盯着他看,他犹豫了一瞬,还是咽了下去。
司徒枫竟也没生气,只道:“你一贯对朝中事务并不关注,倒不知是何人,引得你探寻这些,既伤心又伤身,还拖延了你我的婚事。”
“拖延?”乔益笙猛地从软塌上坐起,他捏着被角,像是通过这个动作,能传递给自己些许勇气似的,“司徒枫,咱俩完了,婚事就此取消,以后你过你的,我过我的,谁要同你结婚?”
“哦?”
司徒枫只回了句单音,乔益笙就像是突然清醒过来似的,身体向后靠了靠,道:“权当我是胡说八道了……”
“终于知道怕了?”
司徒枫轻笑一声,乔益笙瞅瞅他,莫名其妙地知晓他此刻并不怎么开心,他倒是想说几句话,话到了嘴边,还是忍住了。
司徒枫耐心等了等,没等到回答后,方才说道:“你父母兄弟姊妹很是担心你,回去后,不妨先回家住上几日。”
“你威胁他们了?”乔益笙在司徒枫面前,一贯有话直说,现在虽然想收敛一二,但往往收敛不住。
“并未,”司徒枫无奈地摇了摇头,“或许是有些误会,令尊令堂令兄写了数封书信,直言教子无方,又想要亲自来我府上请罪,我如何能让他们这么做,临行前亲自去了府上一次,他们便叫我寻到你后,带你回家住上几日。”
“你这是在威胁我了。”
乔益笙用的是肯定的语气,而司徒枫,竟然也不反驳。
良久,司徒枫回了句:“我劝过你无数次,我非良人,你曾道,此生无悔。”
“我未曾料想过你是这般的人。”
乔益笙重重叹息出声,他何尝不想与司徒枫快活自在地生活在一起,但他过不去内心的坎儿,纵使知晓在这个年代,司徒枫的做法谈不上罪孽深重,但一想到枕边人是个大阴谋家、掌控着无数人的身家性命,他就难以再生出什么旖旎亲近的心思。
说到底,乔益笙爱上的,只是司徒枫伪装出的一层皮,现在这层皮破了,乔益笙看到了**裸的真相,除了陌生与惶恐,别的也很难有甚么了。
他在逃婚时,留给了司徒枫一封信,将他的内心所想一一道出,原本他以为,依照司徒枫的骄傲,他绝不会再追过来。
事实却与他预料的相反,他低估了司徒枫对他的喜欢与占有欲,司徒枫派人追了他一路,最后竟然亲自过来,直接将他堵在了客栈里,现在他人直接被打包带走了。
实话实说,乔益笙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乔益笙的心中翻江倒海、思绪良多,等回过神来,却发现司徒枫依旧跪坐在他的软塌前,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松子仁,正举在他面前。
“……你这是做甚?”乔益笙明知故问。
“方才我在外间剥了些松子仁,你吃吧。”司徒枫的声音很温柔,笑起来的时候更是勾人,他的皮相是真的好,乔益笙穿越前在网上看过那么多中外美男,竟无一人比得上他的脸。
一个绝世美男,举着亲手剥开的松子仁叫你吃,如何能拒绝?但偏偏还要拒绝。
乔益笙别过头,道:“我不吃。”
“许是刚刚被酸到了,也罢,我放在你的零食盒子里,你何时想吃便吃吧。”
司徒枫取过他之前专门为乔益笙打造的零食木盒,抽拉开了抽屉,将松子仁尽数倒入,关好抽屉,又将木盒放在了乔益笙的手边,低叹道:“为夫要去处理公务了,床头的柜子里有话本子,你仔细眼睛,看看便歇歇。”
“司徒枫——”乔益笙握着零食木盒,一副“我要发脾气”的模样。
“我在的。”司徒枫略仰起头,端的是一副君子如玉、无限宠溺的面孔,周身看不出半点血腥气息。
乔益笙想举起木盒,投掷到司徒枫的身上,他曾经见过不少纨绔子弟和蛮横贵女,俱是这么表达自己“生气”的,他亦知晓司徒枫常年习武,不过是砸个木盒,砸不死人,甚至很难砸伤人。
但他的手指贴着木盒的纹理,情不自禁地想起当年,司徒枫坐在矮小的木椅上,手中只有一把钝刀,一块木料,慢吞吞地削了又削。
乔益笙心疼他,停在他面前,对他说:“这等粗活,付些银钱,交付木工便是,何须你亲自来做。”
司徒枫低笑一声,只道:“我如今已无官职,乃一介白丁,族中人弃之不理,却蒙你不离不弃,能为你做些许小事,我心甚喜。更何况,这盒子你将贴身使用,我如何放心假手他人。”
“司徒枫。”乔益笙喊了一声恋人的名字。
“怎么?”司徒枫刚刚开了口,就被乔益笙俯身吻住了,他的眼神瞬间变得错愕,过了几秒钟,又变成了浓浓的纵容与宠溺,他任由乔益笙亲他,等人亲够了,又配合地别过头,低声道,“青天白日,你如何……”
“我就是想亲你了,如何,不可以么?”乔益笙无愧江湖疯传的名头——胡搅蛮缠、肆意妄为。
“自然是可以的,”司徒枫叹了口气,脸色绯红,又拿起了那块木料细细地雕刻,“乔公子,我如今寄人篱下,自然是任由宰割。”
“你再胡说。”乔益笙用手指戳司徒枫的脸,又因为手感太好,忍不住戳了又戳,“你明明是心悦于我,才任由我胡闹。”
司徒枫好脾气地任戳,等人戳够了,才道:“我非良人,乔公子实在不该在我身上再浪费甚么时间。”
“你难道不喜欢我?”乔益笙显然已经听司徒枫如此说了无数遍,他早就不像第一次时那般伤心欲绝,反倒连连追问,“你难道不想和我日夜相伴?你难道不想和我水.乳.交融……呜……”
司徒枫用两根手指捂住了乔益笙的嘴唇,无奈道:“莫要胡说八道。”
乔益笙眨了眨眼睛,司徒枫犹豫片刻,放下了手指,又听人说道:“司徒枫,你分明爱惨了我。”
——司徒枫,你分明爱惨了我。
但你为何又要骗我?
乔益笙拉开了零食盒子,除了司徒枫刚刚剥好倒入的松仁子,还有瓜子仁并榛子仁,俱是难剥开却又极好吃的零食。乔益笙看着它们,仿佛看到司徒枫一边处理公事,一边将手指置于案下、悄无声息地剥皮的模样。
剥皮、剥皮。
乔益笙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司徒枫的手下组建了一支专供审讯的队伍,里面的酷刑有一条便是“剥皮”,他曾偷偷闯入,瞥见了审讯官剥人皮的模样。
事后他质问司徒枫,为何纵容手下如此行事,司徒枫先是否认,待发觉实在圆不过去,才道:“那些人烧杀劫掠,无恶不作,只是施以重刑,还留着一条性命,倒是便宜了他们。”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为何不按律行事?”
“按律行事?”司徒枫冷笑出声,“乔益笙,律法出自内阁,朝令夕改早已家常便饭,你倒是天真。”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