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件事透露着一点古怪,但她决定没事少想,先出去再说。
穿过又一条走道,打开门,里面是又一条走道。
穿过这一条走道,打开门,里面是另一道走道。
穿过……
等一下,幻觉。
她转头看,发觉身边已经没有人了。
自己踏入了这场幻境中。
往回折返,推开原来的门,发觉还是一条走廊。再穿过这条走廊,打开另一道门,不出预料地发现不是先前战斗过的那个小殿。
江芷若取弓,凝出威力不大的灵气箭矢,但拉弓的力气拉满,以极快速度向前后各射一箭,立即跳开到贴墙壁站立的地方。凝声细听,听到箭矢穿过数道大门随后消散的声音,听上去像是在连续的冲撞后总算支撑不了消散了一般。
她往前走去,门在她面前接连打开,在门上穿透的洞依次减小,直到最后一扇,没有洞穿,只是留下了一个坑而已。
做得还挺真。
她又往前走了一盏茶的功夫,确认这就是个没有止境的长廊,停下了脚步。又看向两边墙壁,张开灵力护盾,粗暴地挥拳攻击了墙体。
她本以为幻境中会无事发生,但墙体给出了反应,它被打穿了。
江芷若:“?”
她急速倒退几步,警惕地看着那个空洞,防备里面突然钻出一点什么东西。
她屏息一瞬。
她屏息两瞬。
她眨了眨眼。
无事发生。
江芷若:“?”
这不符合一贯的常理,也许是凑近了才会触发什么呢。
她警惕地靠近,走两步顿一步,以防有东西突然突脸。
无事发生。
她站在洞口。
无事发生。
她故意撤下了防护罩。
无事发生。
她干脆把没加防护的左手伸了进去,停顿了好久。
无事发生。
这使她陷入了纯然的困惑与自我怀疑,之前所进的那些秘境考验仿佛都是假的一般。不是应该有怪物吗?不是应该有机关吗?不是应该有层出不穷的生命危险吗?怎么什么都没有?
她扔了一个燃灯术进去,开着防护凑近,做好了会被什么可怖东西突然窜出来吓一跳的准备。
但无事发生。
里面只是纯然的黑。被燃灯术照亮的地方,只有光亮本身,而不被照亮的空虚中,只是纯粹的无,纯粹的黑。
她扒在洞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了好久,看燃灯术逐渐耗尽灵力,光亮逐渐缩小,消失成一个小点,最后,连那个小点都消失。
但终究是无事发生。
她又顿了一会,确认自己这般耐心等待,也不会引出什么怪物出来攻击,这才慢吞吞站起身,往前走去。
无尽的长廊。旁边甚至贴心点了灯。只有一个方向,所以甚至没有猜测哪条路的脑力游戏。她有预感这条长廊是无尽头的,但枯坐原地无趣,只能往前走。除了往前走,什么都做不了。她的修为,她的武艺,她的身份,她的储物戒,一切她所拥有的东西,在这个没有敌人的地方都无处行使。
若是想要做点什么,只有往前走。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幻境中的时间并不可信。自己走了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一天?两天?不知道,总之,灵力还算半满,身体没有损伤,只有精神在这一成不变的长廊中消耗磨灭着,逐渐停止思考。
是以,当一个老年人声音从四周传来时,她连表情都是做不太出来的。
那个老年人的声音颇为疑惑:“这明明是个勾起人负面情绪的幻境,怎么是这种东西?你为……一条走廊苦恼?”
“……”
她缓慢地眨了眨眼。又过了一会,才找回了自己的脑子。
“啊。”她说,“我不知道。”
“不过既然前辈的幻境这么塑造,那大概是吧。”
“我见过很多人的负面情绪,乃至于心魔,没见过这么古怪的。”那个疑惑老年声音说,“一般都是些情爱之事,未完成的夙愿,恨不能千刀万剐的仇人,未得到的富贵,或者是什么之类的东西。你的心魔……或者准心魔,怎么是这种东西。”
“旁人在为这种事情苦恼吗?”
“是啊。你这个是什么?你以前有被困在走廊里的经历?”虽然这么问了,但她想想也觉得不可能。
“没有,我没有走过这么长的长廊。”
“那是什么。”
江芷若张了张嘴,脑袋清醒了一些,话便拐弯了:“我大概明白了。但为什么要告诉你?”
“自是因为我是此方大能,小姑娘若想获得传承,那就得让我高兴了。”
“‘此方大能’的残魂吧。”
“人总会死的,只有飞升了才不会死。”大能倒是豁达,“所以,快点解释清楚了。”
“不要。”
“什么?”
“我又不想获得传承。我进来只是为了出去。”江芷若说,“现在看见我的心魔了?那解开外面的移动阵法,放我出去吧。或者暂停一下也行,你留一点灵力等下一个有缘人。”
大能瞠目结舌,换了个背景,显现出来。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东西!外面多少人想要我的传承而不能,你却把这个当成什么了?!没见过你这么骄狂的小女孩!”
“您出身不太好吧。”江芷若唐突道。
“什么?”
“前辈,您是不是没怎么见过什么都有的人?”
“啊?”
“我什么都有。”她说,“刚刚前辈所说的,功法、传承、富贵,我都有。情爱……想有估计也简单。”
她想了想今天热情邀约自己的人数,确认自己只要还有江少主的身份,那愿意和自己谈情说爱的一定不少。
“我不需要另一套传承体系了,即使拿了会和我现在修习的体系冲突。”
“……”大能咬牙切齿了起来,“我突然想起来,少年时是见过你这样的人。突然就很想现在拿着拐杖揍你一顿了。”
自己好心送东西,结果睁眼第一个小孩,人家看不上眼!
空中隐隐真的出现一个拐杖的形状,江芷若觉得自己没必要无谓挨一顿打,从善如流,能屈能伸,急忙转换口风:“但是!但是!我当然也有得不到的东西!我当然也有没有的东西!”
那悬在空中的拐杖停下来,吩咐:“说。”
“修行之路实在太困难了。”
“困难?你?你小小年纪就金丹了,现在还是刻意压制修为扩宽经脉基础的情况,之后起码几个大境界都很轻松就能达到,你还困难?”
“可飞升实在太困难了。”
大能一时停滞,片刻之后,那拐棍终究还是落了下来。
“‘飞升实在太困难了’?!”
江芷若敏捷地避开了一次殴打。
“‘飞升实在太困难了’?!!!”
江芷若一个疾行,错开了另一个。
“小儿狂妄!小小年纪,还真觉得自己能飞升呐!”
江芷若在闪避中还嘴:“我小小年纪不想飞升想什么?想功法、传承、富贵、情爱?”
“当然!”
“可我这些都不缺啊!”她喊道,“天下你能想到的一切,只有飞升是我可能做不到的了!”
拐棍停了下来。
江芷若迟疑警惕地等下文。
拐棍比之前更凶狠密集地落了下来。
这次没那么好躲了,她瞬息间就挨了好几下。
“真来气!年轻时被你们这种人气,死了居然还要被气!会投胎了不起吗!”
“你自己问的,我答了,你还怪我!”江芷若揉着伤弹跳,“我一开始不想说的!你非要听!”
她终究还是狠狠挨了一顿打。没办法,境界差距太大,又在别人的洞府里,受压制是必然。
所以如无必要还是不进危墙之中比较好,进来了总归会挨顿打的,挨打会疼,她可不喜欢挨打。
江芷若道:“我不知道我有心魔,我也不觉得我现在有。如果这是我心魔的具象化,那么,困扰我的应该就是无法飞升了。”
她说:“修仙是极困难的事情。固然我有功法、传承、丹药、天材地宝(她敏捷地避开了一下拐杖),还是困难。修道实在是太困难了,即使有这么多外界帮助,最重要的东西还是得自己去悟。我还是剑修,剑修就只能挥剑,挥剑,挥剑。”
“我在不会走之前就开始握剑了。我每天都在挥剑。即使受伤到无法动弹的程度,我也会在脑中回忆复盘剑法。我有这个身份,所以我得练剑。我有这个天赋,所以我必须以飞升为目标。我的路是定死的。不再挥剑的那天,就是我死的那天——或者,万分之一的概率,是我竟然成功飞升的那天。”
“前辈,你知道飞升有多难。”
“所以大概率,我只是一路修习剑道,到我死的那天而已。”
大能问:“你有没有试过别的东西?”
“试过了。但在别人知道我身份的那刻,就又被送回去练剑了。”
“如果真的让你这么痛苦,你可以不练剑的。”大能胡乱地建议。
“问题就在此了。”江芷若说,“它也不是全然的痛苦。”
“名声,崇拜,称赞,实力,宝物,甚至我妈的自豪。”她说,“我从剑修这条道路上获得太多了。如果让我详尽地描述心境,我会说出极长一篇前后矛盾的阐述。但如果强行在爱与恨之间二选一的话——还是爱它更多啊。”
“前辈,这听上去真的挺适合滋生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