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桃传 第42章 杨婵

太元圣母还记得，她看到自己的女儿瑶姬爱上凡人，伤心不已的场景，但她没有后悔过。

而后，云华的离世叫她白了头发，即便心内再有大业，即便她为了三界可以舍弃自己的爱情，但她终有一颗血肉塑造的心，那颗心跳动着，也有遗憾，也有不舍。也正因如此，她才会寻遍天下，耗费力气，重塑琉璃盏。

当自己的孙儿爱上凡人时，她不再像以往那般心疼慌乱，劝解恐吓，因为她以为自己找到了解决问题的答案。

太元圣母已经将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了三界。她更愿意看到孩儿们能够得偿所愿。她将凤冠给了婵儿，将那把能克制九黎一族的芭蕉扇交给龙吉。她看着龙吉带着避水金睛兽随姜央离开，今后的生活应当是姜央当年所描述的样子：不问世事，逍遥自在。而婵儿，也不必赴她母亲和姨母的悲剧，琉璃盏会将那个凡人带上天宫，让他们永久相伴。

卷帘还在施法，想要唤醒端坐在簪前的瑶姬。杨戬轻声唤着婵儿，不愿相信自己的妹妹已失掉元神。

太元圣母双目朦胧，只觉得头重脚轻，向后倒去，那瞬间，她仿佛看到了师弟，他站在远处，大声问自己：“师姐，你可愿随我离去？”

太元圣母永远的离去了。卷帘自称有罪，甘愿到凡间流沙河内受罚，每七日遭受利剑穿心之痛。杨戬将杨婵的尸身存放在华山深处，他听卷帘所言，琉璃盏已将杨婵元神汇聚，只是未来得及放入肉身之内，琉璃盏碎，元神飘去它处，只要找回，就有希望唤醒杨婵。

破碎的琉璃盏不见踪影，杨婵的元神亦不知该往何处寻觅，杨戬将杨婵的屋子设下封印，除了杨婵，连光都无法照进去。他多希望有朝一日，杨婵能推开门，走进屋内，那时，她会看到，屋内的灯火亮起，照亮所有黑暗，就像现下的华山山底，漆黑冰冷的洞穴里，夜明珠照亮每一处角落。

“你知道，那日我回到斗牛宫，看到婵儿的房间亮着灯，心内有多开心吗？”杨戬对仙桃说。

回忆起那日的场景，仙桃擅自闯进杨婵的房间，听到杨戬归来，情急之下，幻化成镜中人模样。仙桃明白了那日杨戬的怒火，也明白了，她唤哥哥时，杨戬流露出的惊慌失措。

“你不该骗她。”孙仙桃说。

“你觉得，我该告诉婵儿实情？告诉她那个凡人背叛了她？”

“对，你应该告诉她事情的真相。”孙仙桃看向沉睡的杨婵，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腕上的琉璃手串。

“我怕她会难过。我怕她承受不住这样的背叛。我宁愿她当我是个狠心的哥哥，也不愿她被其他人伤害。”

“但你有没有想过，她会因为你的欺骗难过？你是她最亲最近的亲人，却告诉她，你亲手杀了她的意中人。哪怕就如你所说，她对那个凡人的感情只是懵懂的错觉，并非真爱。可当时的她不明白，这是她第一次自己做主，且漫天仙神都在围观。她选择跌入天痕，或许不是因为难过，而是在逃避。”仙桃轻声讲述：“我在花果山时，经常闯下祸事，一开始，我会躲起来，后来，我发现哥哥总是会帮我，无论我犯下多大的错，哥哥总能处理好。再后来，我便不再害怕，不再躲避。等我学会了面对，哥哥便开始教导我，何为对，何为错。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

“如此说，我做的倒不如孙悟空好。”杨戬的声音里带着些不甘和委屈，也小心的隐藏着怒气。

“你做的也很好。能感受到你对杨婵的关心和爱。只是，你一味的将她护在身后，帮她甄别一切，替她做出安全正确的选择。看似让她活得轻松。实则她对一切都很懵懂，甚至无法辨别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在她终于鼓起勇气，做一次决定时，你又否定了她。你觉得你只是撒了个善意的谎言，在她的世界里，是你否定了她的全部。我曾经问过哥哥，为什么看着我闯下祸事？他说，那些他能解决的祸事，闯了就闯了，那些不重要的决定，做错了就错了。只有你自己看到后果，学着面对后果，才能一点点成长。如此，便会甄别是非，权衡利弊，清楚自己所想所要。”

“幸好。幸好有一缕残魂留在婵儿体内，使尸身不腐。幸好我找到了你，找到了婵儿的元神。待你元神归位，我一定做一个放手让你跌倒，再教你如何站起来的哥哥。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害怕你摔痛，便不让你奔跑。”杨戬手中握着一个小小的药瓶，那里面放的，是太上老君炼制的丹药。

“你想复活杨婵？”仙桃知道，杨戬肯定想要复活杨婵，但她没想到，会在此刻。

“从找到你那一刻，不，在没寻到你时，我便一直在寻找，寻找你的元神，寻找丢失的琉璃碎片，寻找制作丹药的材料。现在，我都找到了。婵儿，你会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再不用担心灾劫，你也会想起一切，想起我，想起姨母。”

“你要杀了我？”仙桃吓得后退。

“不会的，你会记得一切，这并不是杀了你，只是让你离开现在的身体。”

“杨戬，我是花果山的白骨精，不是天宫的三圣母杨婵。我依附在这具残破的白骨，修炼至如今，纵然法力低微，但快活自在。除非你有办法让我彻底忘记花果山的一切，否则，只要我残留一丝为妖时的记忆，都不会原谅你。”仙桃知道自己不是杨戬的对手，杨戬大可以强行杀死她，将她的元神盛入琉璃串，再结合丹药复活杨婵。

“那是你还没有婵儿的记忆。等你想起了，便不会这么说。”

“你不记得杨婵是如何变成这个模样了？若我记起那些，醒来所说第一句话，必是：杨戬，我恨透了你。”仙桃说的每个字，都如利刃，枚枚扎进杨戬心内。

“我不在意你恨我，我只想你好好的。”杨戬走近仙桃，不等她再次开口，食指点过她的额头，让她晕晕乎乎睡了过去。

看着和杨婵一模一样的脸庞，杨戬犹豫许久不舍下手杀害，他再次将在手内聚集法力，心想，只要自己下手够快，她便能少些痛苦，快些脱离这幅白骨。

他忆起太上老君给他丹丸时，同他所说：“二郎真君，纵然是同一个元神，但你应当已发觉，杨婵是杨婵，白骨精是白骨精。那你是否想过，同时拥有杨婵和白骨精记忆的又会是谁？她还会是杨婵吗？还是说，她还会是白骨精吗？”

她若忆起所有，会如何？方才的情形出现在他脑海，婵儿一脸决绝的对他说：“杨戬，我恨透了你。”

杨戬被脑海中的想象吓了一跳，收掉手中的法力，将昏睡的仙桃抱起：“无论你是花果山的白骨精，还是斗牛宫的三圣母。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的妹妹杨婵。这次，哥哥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