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四抱拳,随后进入阵法。黑袍人努力睁眼,事到如今他也隐约明白过来,这个阵法并不是启动了便“只进不出”的死阵。
只可惜,还没等他看清那只黑鹰到底是如何进入阵法的,他就身形一化,竟是被这阵法直接打回了原型!
“就这货色,居然还是头狼?”褚照往地上打量了一眼,又是一阵嫌弃。
影四提了黑狼的脖子:“大人,这阵法……”
“收起来吧。”褚照背着手,“他们见不着人,自会明白人已经被我们拿下来了。”
说到这儿,褚照又忍不住叹气:“维持阵法运转的灵珠可不算多,要是那些得道的高僧仙道再多一些就好了。”
“得道的高僧仙道毕竟是少数,如慧提大师那般能凝练出灵珠的更是少之又少。”影四顿了一下,忍不住劝道,“大人虽然从慧提大师那里得来不少灵珠,但也要省着些用。小的听当地的百姓说,这里的妖精鬼怪可不在少数。尤其您……”
褚照自然知道影四在担忧什么,他点头:“我知了。”
影四松了口气,提着那匹黑狼就出去了。整间大牢,一下空落落的,除去一地的狼藉还有被单独关押在刘来春,便是褚照了。
刘来春自看到黑袍人被拿下的场景后,便一直缩在角落,一声也不吭。
褚照信步走到牢门前:“刘来春,你还不肯招吗?”
他笑吟吟地将折扇往手上一打:“你可也瞧见了,他们就算来了,也丝毫没有要救你的意思,反而打算杀人灭口。你就这么甘心为他们去死?倒不如把你知道的一切,都一五一十地告诉本县,本县兴许还能留你一具全尸。”
刘来春紧闭双眼,似是置若罔闻。
可褚照在外边看得分明,刘来春的眼皮不断颤动,他的心并非毫无波澜。
“你可想清楚了,说与不说,俱在你的一念之间。你倒没什么,可你的老母妻儿,却都是指望着你说些什么,好救他们一命的。有话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你忠心为那群人卖命,他们可会放过你、放过你的家人?”
褚照似笑非笑。
刘来春眼皮颤动得更剧烈了,心绪越发不平静。
他要耗,褚照自然也跟着他耗。左右他时间多,浪费这点时间他还是不惧的。
他不惧,刘来春却是惧的。黑袍人来杀他的时候,他便知道自己必死无疑,若不是那只黑鹰突然出现,恐怕他早就魂归地府。
本就对那群人生出无限的怨言,褚照有意无意点明的“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更让他焦虑难安。
越想,屁股越似着了火,刘来春怎么也稳定不下思绪。
“就是可怜了你的老母妻儿了……”褚照还在那里感慨,“今晚事多,衙门估计抽不出太多人手,放到你们刘家去。那群人派了一匹狼来杀你,也不知道会派什么,赶到你们刘家……”
刘来春终于稳不住:“我说了,你能保他们命吗!”
他的嗓音沙哑无比,仿佛一把生锈的锯子在来回拉扯。
“那要看你说的是什么。”褚照掀起眼皮,懒散地说,“你要是说到了重点呢,那本县就派多些人手;你要是东拉西扯,总也说不到本县心口上呢,那就只好……”
他摊手,似笑非笑:“听天由命了。”
…
…
“大人。”
看到县令信步走出来,守在门口的牢头连忙行礼。
褚照看着小桌上的油灯,眯了眯眼睛:“看好,不要让任何人进去。”
衙役领命,又忍不住问:“大人,张大鲁怎么处置?”
“与妖勾连,就算不死,也要发配他去矿山做个二十年苦力。”褚照面无表情,“待事了了,便送他上路吧。”
也就是说现在依然是关押着。
褚照的心境并不平静,或者说,从刘来春开始招认起,他的心境便没有平静过。原以为自己查的不过是大榕村的案子,却没想到他那出诡诈的让玉娘招认的法子,一不小心让背后人误以为他知道了些什么,拔出萝卜带出泥,这案件勾扯出了更多东西。
庆泽县妖精鬼怪盘踞并非一日之寒,大榕村狐鬼一案也并非解决了那狐鬼便能解决,那利阳渠停修也大有玄机。可惜刘来春在他们那只是个喽啰,所知道的也只是利阳渠那一段地方,对那群人来说十分重要罢了……
“大人——”
远远的,就见明直喜气洋洋提着下裳一路小跑过来。
褚照被打断思绪,正是不悦的时候,掀起眼皮,就听明直拍马屁说:“大人,大人果然神机妙算!您说那群狐鬼必定会来救玉娘!他们果然来了!从大到小,从老到幼,一共七只狐妖,眼下全让我们抓着了!”
听到狐妖都抓住了,褚照稍微消了点气,“嗯”了一声:“蒋典史那边,可有动静?”
明直道:“这倒没听说。影四不是已经把那头狼抓了吗?何况蒋典史带人在刘家亲自守着,想来刘家那边也不会出什么岔子。”
明直其实更想说,要是啥都指望着他们少爷带来的人,那要这整个庆泽县的衙役们有何用?
但明直转念一想,好像确实没什么用。衙役们是能像影四那样捉妖呢,还是能像他和其镜一样在碰上妖时还能用武艺勉强保全自己呢?
不过是一群普通人,要他们捉妖也太为难人,他们该干的活,是跟妖不沾边的活。
特意收拾出来,拿来单独收押各种妖精鬼怪的大牢——眼下关着的除了玉娘一家,便是黑狼了。崔鹤也在那里。听到褚照来了,崔鹤连忙迎上去,行了一礼:“大人,玉娘一家已经全部交代了。”
褚照在桌边坐下,明直连忙倒茶。
崔师爷细细将玉娘一家所犯的种种事全部交代来,包括但不限于玉娘吃了李大柱心肝的事。真要算来,这一家在庆泽县没有县令的五年里,就间断着吃了十七八人的心肝了。两厢对比,偷吃百姓家里的鸡鸭鹅那简直是小事。
崔师爷要认真说的是大榕村李老丈的事,他低声说:“大人,我问出来的情况似乎不太好。那狐鬼玉娘说她时隔五年,之所以也想吃李老丈的心肝,是因为她听说李老丈误食了一只大妖千方百计想要的一枚果子。据传那果子吃了可以长妖二十年修为。玉娘贪利,便想着吃了李老丈的心肝,哪怕没有二十年,十年也是好的……”
褚照眉眼动了动:“那她又是怎么没有吃掉李老丈的心肝的呢?”
“玉娘说她也不知,只知道她要挖李老丈心肝的时候,突然凭空降下一道雷霆来,她吓了一跳,便逃了。”
听了崔鹤的话,褚照轻轻将茶杯放下:“这么说,她没有得手,是那道雷霆的缘故?”
他敛眉思索片刻,拍了板:“明日将大榕村李老丈带来。本县有话要问他。”
他叮嘱:“此事悄悄的。不要让人知道。”
“是。”崔师爷躬身。
“对了,附近的和尚道士打探的怎么样了?”褚照又想起来。
“这个是其镜在办的。他还没有回来。”明直道。
“那就等他回来再说。”褚照站起来,“天不早了。都回去好好休整一下吧。接下来怕是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午间的阳光似雪,扬扬洒洒,挥落在庆泽县城。
要说这庆泽县,从天空俯瞰下去,简直四面俱被翠山包围,只隐约可见几条路幽幽延伸出去。
偏也是真偏,富也是真富。
可惜妖鬼作乱太多,好好的中县,硬生生掉到了下县。只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该有的娱乐,啊呸,应酬场所依然一样不落就是了。
庆泽县最大的戏楼满春楼。
还未临近,便能听到锣鼓喧天的一阵热闹。花旦咿咿呀呀,声音曼妙如春,只细细一听,便能听出这戏唱的正是近来极轰动的《牡丹亭梦》。
“褚大人请,请。”三个员外郎脸上都堆着笑。
“王员外、张员外、吴员外都请。”
刚悄悄见过李老丈,却一无所获的褚照,似乎没察觉这三条地头蛇的讨好,只随口应付了一声,便一合扇,率先往戏楼进去。
三个员外面面相觑了一刻,察觉到这位新来的县太爷心情不佳。
其中一个嘴上两条小胡须,满脸精明相的男人,也就是张员外,最先反应过来跟上去。
褚照长腿,步子又迈得又大又快。张员外不得不小跑一会才追上。待要到褚照身边,他才慢慢放下速度,身子只略后褚照半步。
“大人,”张员外笑容满面,“草民们已经在满春楼订下了最好的包厢。大人不妨赏光,到草民们订好的包厢歇息片刻。您来庆泽县可巧,眼下这戏班子,正是现在整个青州城最有名的戏班子。这《牡丹亭梦》倒也罢了,他们唱的《长生殿》,可是这个。”
褚照瞥了一眼他竖起的大拇指,哼了一声:“本县所知道的将《长生殿》唱的最好的,是曾经给洛王爷贺寿的沁兰班。这小小青州城里的戏班子,再怎么好,难道能比沁兰班唱的更好吗?”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出自《后汉书》:“初,女年七岁,男年九岁,以其幼弱得全,寄它舍。二子方弈棋,融被收而不动。左右曰:“父执而不起,何也?”答曰:“安有巢毁而卵不破乎!”主人有遗肉汁,男渴而饮之。女曰:“今日之祸,岂得久活,何赖知肉味乎?”兄号泣而止。或言于曹操,遂尽杀之。及收至,谓兄曰:“若死者有知,得见父母,岂非至愿!”乃延颈就刑,颜色不变,莫不伤之。 ”
其实在查证之前,蠢作者一直以为这句耳熟能详的话是孔融儿子说的(见《世说新语》),没有想到原来是孔融的女儿,儿子是为讹传。
关于孔融女儿还有一个很有趣的小故事:孔融女盗酒饮之,其兄问曰,何以不拜?女答曰:偷,所以不拜。
不过这则故事在《世说新语》当中,也被讹传为儿子。老实说,现在蠢作者在琢磨,自己小时候看的那些小故事版本,是不是有很多都是《世说新语》里来的。沉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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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