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不是人 第41章 第 41 章

赵宝儒一寸寸掰开女儿泛白的指节，把她推给祸九歌，直到这时一直微笑的眼睛才舒缓下来，像是挣脱了某种禁锢，一滴泪落下，滑进颤抖的嘴角。

“好好活下去，照顾好你母亲。”

那滴泪像一把锋利的刀片将他的皮肤划成两半，外层迅速剥离下来，漏出里面狰狞丑陋的伤疤，赵宝儒像是在承受着剥皮抽筋的痛苦，终于忍受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撑着柱子滑了下去，祸九歌拉住不停挣扎的赵开心，用颤抖的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光滑的人皮已经褪尽，地上一片斑驳的碎肉，赵宝儒像是一只来自地狱的恶鬼，他抬起两只空洞的没有瞳仁的眼睛，最后又看了赵开心一眼，女孩已经虚脱，被祸九歌勉力撑着，他嗓子里发出两个单音节的字，听不清是什么，他的喉咙早就毁了。

他看向现在角亭边缘的宋今安，那人笑容和熙，好像站在阳光下，沐在春风里。

“我还不能走。”

一双温暖的手臂从后面圈住宋今安的腰，祸辞把下巴垫在他肩膀上，温热的气息撒在耳边，语气里尽是温柔。

“我也不走，我跟你在一起。”

赵宝儒心下了然，挥拳将青石地面锤出一条裂缝，那裂缝从他手下蔓延开，将亭子分成两半。

宋今安静静的看着，感觉腰上的手臂越来越紧。

第二拳砸下去，整个亭子都摇晃起来，头顶有碎石瓦片掉落，祸辞把宋今安揉进怀里，用自己的背挡下一片飞灰。

双拳齐齐落下，赵宝儒手上的烂肉被震飞了出去，四根石柱再难以为继应声而断，整片屋顶从上面拍了下来，赵宝儒飞扑出去，残破的身体在空中化成千万片黑絮，像成群结队破烂的蝴蝶，带着一阵腥臭的风，把祸九歌和赵开心包裹进去。

宋今安闭上眼睛，在屋顶掉落之前轻轻向后仰去，祸辞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随着他的力道一起坠入无边的黑暗。

他甚至偷偷笑了一下，借机在那处跳动的脉搏上落下一个轻吻，留个印记，以后就只属于我了。

破蝴蝶吃力地裹挟着两个人擦着水面飞过，祸九歌几乎以为下一秒他们就会掉进腥臭的水里，但破蝴蝶没有放弃，它努力挥动着每一片薄弱的翅膀。

赵开心小心地捧住一只格外瘦弱的黑蝶，将它贴在自己沾满泪水的脸旁，她知道，这是父亲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

蝴蝶轻轻触碰了一下女孩颤抖的睫毛，翅膀泛起微不足道的莹光，它拼命飞起更高，微弱的斑点引燃了整片蝶群，赵开心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祸九歌条件反射地抱住她，与蝶光一起消失在水岸尽头。

“……爸！！”

黑暗里只剩下一圈又一圈的回声，祸辞坐在玉剑上，癞皮狗一样的抱着宋金安。

十娃摇头晃脑的叼着他的裤腿，被一根修长的手指弹了个屁股蹲，那根手指又鬼鬼祟祟的爬上纤瘦的腰，把人紧紧搂住，一丝一毫的缝隙都没有。

宋今安不自在地扭动了一下，眼睛仍然死死盯着前面不敢有半点分神。

“不要抱这么紧，我快喘不过气了。”

祸辞把脸贴在他背上“嗯”了一声，懒洋洋道：“太高了，我害怕。”

宋今安尽可能的让剑飞得稳一些，也尽可能的远离危险诡异的水面，这条黑河怎么也飞不到头，它贯穿着整个世界。

不知道飞了多久，宋今安筋疲力尽，他想找个落脚的地方休息一下，却忽然看到一抹亮光，就在漆黑的林子尽头。

宋今安眯了眯眼，看不清那是什么，有点像成群结队的纸灯笼，蜿蜒成一条长长的线。

玉剑向那处俯冲下去，带着凛冽的风，发丝扬在祸辞脸上，他懒洋洋地拨开了，忽然觉得不对，怀里的人怎么变了样子？

如墨的黑发在风中舞成千丝万缕优美灵动的细线，雪一样的发带抚在他脸上，月亮为素色长袍渡上了一层薄薄的冷光，连藏在那里羊脂白玉一样的后颈也在隐隐发光。

眼前人如谪如仙，还没看见脸，祸辞已经醉了。

他情不自禁去触碰丝丝缕缕飞扬的发，指尖被沁人的苦香缠绕，心头如雷滚动，好熟悉的感觉，是不是在梦里见过？

玉剑一阵颠簸，祸辞如梦初醒，他一把捞起挂在剑尾的十娃，枯枝败叶四楞八叉地席卷而来，祸辞被巨大的袍袖护住，两人一起滚进枯草地上。

宋今安把祸辞从草堆里扒拉出来一脸歉然：“抱歉，我还是不能很好的驾驭他。”

祸辞仰面躺着，痴痴的看着眼前的玉人，皎皎明月在他身后也黯然失色，怎么会有这样好看的人？

宋今安没有发现祸辞的异样，只怕他被摔坏了脑子，他伸出手去摸他的头：“磕到了？在哪里？”

祸辞抓住他玉一样荧白的手指，眼看着他长发白衣渐渐褪去，又变成了那个熟悉的打扮，祸辞眨眨眼，什么情况，限时返场吗？

“没事，我不怕摔。”祸辞从草丛中坐起来，脑子里还是挥之不去的惊鸿一瞥，不自觉的将古装宋今安这样那样幻想了个遍，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那么多素材，明明也没看过几眼古装剧。

见他没事，宋今安稍稍安心，他把祸辞从地上拉起来，四下打量周围的环境。

他们已经来到密林边上，眼前是一望无际的茫茫草原，草原深处亮着点点星灯，从四面八方汇集在一起，形成一个不大不小的聚集地，距离太远看不清那里到底在干什么，但依稀可以听见人声鼎沸，群鬼开会？

宋今安弯腰抱起十娃，把它身上的枯草枝摘掉笑道：“不能坐剑了，十娃要跟我们一起去吗？”

十娃欢快地叫了一声，屁股扭成一个圈。

草原上的月光也变得明亮起来，几乎可以照出人的影子，宋今安和祸辞并排向那处走去，脚下的草地发出沙沙的声音，这些草又柔软又干净，与城市里随处可见的草坪不一样，是天然生长起来的勃勃生机，浅的地方可以没过脚面，深的地方几乎有半人多高。

祸辞随手揪下一根狗尾巴草，边走边用毛茸茸的草尖逗十娃，十娃在宋今安怀里死命扑腾，几乎要抱不住了。

宋今安忍俊不禁，一时不知道该提醒哪一个：“别闹，这么深的草掉下去可就找不着了。”

祸辞把草别在自己耳朵上，一走路就晃一下，像一只追着萝卜打转的傻驴子。

“你说这里是真实存在的吗？”

宋今安摇摇头，他不知道，可是没来由的觉得这里很亲切：“也许某个时候存在过吧。”

某个时候，或许是远古以前，或许是多年以后，或许本来就存在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可不管怎么说，这里都比当初孙恒那个粗制滥造的幻境强太多了，这说明这个人也比孙恒强大太多，根本不是一个层级的。

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真实，造梦也没有必要造得这么逼真吧？祸辞瞅着眼前的狗尾巴草，连一根小草的绒毛都分毫必现。

他们迎着月亮走，迎着星星点点的灯火走，可走了很久都没有走出这片草原，祸辞轻笑了下，想起他们在医院楼道里绕圈的时候。

“你为什么可以看到这些东西？”他把狗尾巴草叼在嘴里，青草香丝丝缕缕钻进他的舌尖，他突然觉得没什么东西是假的，只要存在的，都是真实的。

“我外婆去世后我就能看到了，她留给我一些东西。”宋今安平静的说，他现在已经可以接受这些不同寻常的事了，人有人的困扰，鬼有鬼的诉求，介于两者之间的魂与灵，总要有人帮一把，拉一下，也许这就是外婆留给他的，最特别的念想。

况且，现在他不是一个人，有个人代替外婆出现在他的生命里，他又强大又令人安心，宋今安觉得，这也是外婆送给他的最珍贵的礼物。

祸辞双手插在裤兜里，走起路来有点轻微的摇晃，显得吊儿郎当的，可没有人比宋今安更清楚，这副懒散的皮囊下，有一颗多么坚毅果敢的心。

祸辞的眉毛微微皱了一下，他忽地顿住脚步，拉着宋今安一矮身躲进旁边的草从里，宋今安不明所以，还没张口就被一根修长的手指抵住双唇。

一个黑黝黝的无头鬼从他们旁边经过，虚浮的脚步踩不倒挡路的草丛，无头鬼哼哼唧唧道：

“我明明闻到有人味儿的！”

它提着一只晃晃悠悠纸灯笼，里面闪烁着一朵鬼气森森的光团，与那些成群结队的光点一样，原来这是它们的鬼火。

无头鬼在他们周围晃里好几圈，有一次差点踩到祸辞的脚，这时候如果他们偷偷钻出去，以无头鬼的反应能力来看，它也不一定能追得上，可祸辞选了一个出人意料的方式。

他促狭地挑挑眉毛，收回那根扰人心神的手指，朗声道：“你连头都没有，怎么能闻到人味，吹牛的吧？”

无头鬼被吓了一跳，纸灯笼准确地指向祸辞：“你是什么东西？鬼鬼祟祟藏在这里干什么？！”

祸辞又笑了，痞里痞气的说：“你是什么东西我就是什么东西喽，大家都是鬼，凭什么只说我鬼鬼祟祟，你不也是鬼鬼祟祟吗？”

无头鬼被他绕晕了，可见没有脑子确实不大能思考。

无头鬼楞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气道：“你怎么证明你是鬼？刚才我的伙伴们就抓到了一只人，现在正在开篝火鬼会，你怎么证明你跟他不是一伙的？”

哦……袁鑫磊被抓起来开篝火鬼会了。

祸辞已经确定了它确实看不到，只能凭借一些鬼魂的本能感应到一些事情，于是他大大方方从草丛里钻了出来，悠哉悠哉的忽悠：

“谁质疑谁举证，凭什么让我证明，我只是一只四脚双头的长毛鬼，我也是要去参加篝火鬼会的，你别挡我的路。”

宋今安没憋住笑了一下，无头鬼身体转向那边，四脚双头？开什么玩笑？自己连一个头都没有呢！凭什么他有两个？？

“我不信！你让我再闻一下你有没有鬼味儿，如果没有我就呼唤我的同伴们过来，就把你也拉进黑水河里献祭！”

祸辞了然的点点头，篝火鬼会是用来给黑水河献祭的。

他把宋金安从草丛里拉了出来，轻轻拍掉他身上的枯草：“那如果你闻过了证明了我是四脚双头长毛鬼，能不能带我去集市，我新鬼乍到，不大认得路。”

无头鬼哼道：“如果你真是鬼，带你去也无妨，把头伸过来让我闻一下，如果你不是，你就把头拧下来送给我一个，你同不同意？”

哪个傻子会同意这样的要求？

祸辞会。

他大剌剌走了过去，闻一下就闻一下，又少不了一块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