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在自己房间休息的阿月和阿娜玫听见动静,先后打开窗户,并被屋檐上这衣袂缥缈的狐狸倚仗惊得目瞪口呆。
“什么东西?”谢凛这会儿跳到王莲窗外问她。
“万物经的买卖。”王莲对他说着,目光饶有兴趣地盯着那花轿。
“就是阁下有青夔内丹吗?”一个有些虚弱但很斯文的男声自轿内传来。
“内丹在此。”王莲将那颗青色流光的内丹自袖中取出,扬手直接掷向花轿。
仪仗中的几只狐狸因她的动作显露些怕被砸到的惊忙,但一只白净嶙峋的手自轿帘内伸出,稳稳握住那颗内丹。
王莲见那手,判断轿中坐的必定是个美人,当然,也有可能他和周围这些侍从一样,生着一张毛茸茸的狐狸脸。
“的确是我多年所欲求……”确认过内丹,轿中人的声音里有些激动,“感恩万物经!”他说着,也因这激动虚弱地咳嗽两声,随后向王莲道:“承蒙阁下割爱。阁下所寻之物,鄙人恰好知晓其下落,若如不嫌,请随鄙人前往。”
王莲有些意外地扬一下眉毛,“还要我亲自去寻?我以为按照万物经许愿的规则,该是有人直接把不老玉送到我的手中呢。”
“不老玉是北极炬镇山之宝,阁下付出的不过是一颗下乙级妖兽内丹,愿望的实现有所偏差,在所难免。”
“说好的事无贵贱,万物同一呢?”王莲没占着便宜,不高兴地撇一下嘴。
“不可,妄自揣度万物经大人——”轿中人语气里带着些威压,霎时轿上花幡垂帘皆都随风飘荡,而所有仪仗队中的狐狸,此刻亦全竖起眼睛呲起了牙,显出悚然的愠怒和攻击性。
谢凛和阿娜玫同时戒备地欲拔兵器,只有王莲依然随意揣手站着,笑眯眯无所谓道:“要动手?”
“……何至于,”轿中人此刻语气重又平缓下来,“鄙人不过不认同阁下如此轻慢的态度,但万物经大人既然允了阁下愿望,鄙人自当尽心竭力帮阁下达成。”
他说着,风逐渐平息下来,那些面目狰狞的狐狸,亦都渐渐恢复了安逸平宁。
“时候不早,请上轿来吧。”他这时说着,再伸出那只优美的手邀请。
“我还有两个后辈。”王莲此时提出。
轿内人静默了片刻,道:“叫他们也一同进来吧。”
王莲三人排作一串,一个个躬身低头进入那顶不算太大的花轿,才发现其中实在内有乾坤。
那几乎是一间豪华的内室,方经足足八丈,高约一丈。内中一片幽暗,挂着影影绰绰的黑色纱帐,案上甚至点着烛台和熏香,还有两个狐面人身,穿着襦裙的婢女,站在那轿中青年身后侍立。
狐狸的倚仗队在王莲他们进入花轿后重又起行,轻盈地飘走在贵霜城的夜空中,如一列奇诡的梦。
王莲一进屋内,目光就借着幢幢灯火落到那轿中人身上。
他一袭黑色衣衫,外外披着绣满暗红色火焰图腾的大氅,衣领不那么正经地开到胸口以下,露出有些苍白嶙峋的胸脯。
他的脖子很长,一头掺杂着暗红色发丝的墨发未收束,蜷曲地披散至腰际,同样如黑夜里燃烧的丝丝艳火。
而他的一张脸这时被那只嶙峋的手托拄着,华贵艳丽之余又带着些颓靡苍白的病容,墨黑的眼尾上飞,一双浓金色眼眸,瞳孔收缩竖作一条细线,此时目光有些痴迷地落在王莲那颗青夔的内丹上面,显露些妖修特有的神秘锋利,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王莲此时面露些惊艳的神色,这美得有些超出她原先的预期了……虽然和师兄比起来还是差了一些……但——
“也的确只差‘一些’了……”王莲脱口而出地感慨。
“什么?”阿娜玫并不理解这话。
谢凛却从刚才就看清了王莲被对方美色迷惑的真相,这会儿抱着剑别过头去,冷冷道:“谁知道她又魂游去哪儿了……”
这会儿,狐狸侍女们为王莲等人摆上桌案,请他们坐下。
“咳,”王莲佯咳一声,见是这般的美人,她原先对万物经的不满也一扫而空,这会儿风流地半坐在桌案前,笑眯眯地问青年:“还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鄙人姓薛,单名一个‘雁’字,在家中行七,阁下若不嫌弃,叫我‘薛七’便可。”
“飞雁踏雪泥,一瞬留影,是孤独境。”王莲笑眯眯道。
“……咬文嚼字。”谢凛这会儿捏紧手指,齿缝里溢出些不满的声音。王莲先时都没有评价过自己的名字,他想,明明自己的名字较之这个薛七才更有孤独境……
阿娜玫坐在旁侧,有些惊讶地望着谢凛,又转头看向没注意到谢凛的吃味,依然和美青年侃侃而谈着的王莲。
在阿娜玫先前的认知里,谢凛此人相当食古不化,难以沟通。是以先前在沙漠里,她一直很意外,也很感激谢凛出手帮自己击杀泥师都。
然而此刻,从他对王莲的在乎来看,阿娜玫突然理解了先时他不需要自己感谢的理由。
因为较之帮助自己,谢凛更多或许是不想让王莲为难……
想到这里,阿娜玫低头,悄悄松了口气。
先时她那十四岁的脑袋里还在担心,要是谢凛对自己有所执念,而自己却封心锁爱,无以为报要怎么办?
现在好了……她点点头,一本正经地想。
王莲这会儿也乐呵呵地告知薛七她自己的名讳。
“王莲……该不会是指灵应台的那个王莲王有涯?”薛七面露些不可思议的惊讶。
王莲很高兴这位贵霜城的美妖修竟然会听过自己的名字,这说明自己的确还没有完全过气……她如是想着颇有些得意,这会儿却有心调戏对方,故作姿态地问对方,“怎么,不像?”
“的确不像,”青年摇摇头,“我以为有涯仙尊,会是更沉静稳重的先天,阁下……”青年说着,那双竖瞳的眼睛上下扫一眼王莲,“恕鄙人直言,阁下谈吐,多少有些幼稚轻浮。”
幼稚?轻浮?……两个形容词直直砸在王莲脑门上,砸得她笑不出来。
而谢凛却在想,薛七根本不认识王莲。无论她外表多么嬉皮笑脸地不靠谱,如果薛七看见过她出手,看见过她处理事情干脆洒脱的态度,就绝不可能用“幼稚”、“轻浮”来形容她……
当然,谢凛这样想,是基于他已经完全忘了,先时自己在隐安村初见王莲时,对她的第一印象……
“‘幼稚’是天真未泯,‘轻浮’是率然潇洒,贫道只当作是赞扬收下。”王莲很会替自己挽尊,她这会儿扬一下眉毛,眼睛依然直勾勾盯着薛七那张极美的脸,“还是说回正事吧,薛郎君当下要带我们去哪处?”
“心天十三窟。”薛七道。
“那是什么地方?”
“一个由万物经大人主导,妖修们的万物集,遗憾的是不欢迎地仙人修,尤其不欢迎大乘仙尊。”
薛七的话音颇冷淡,王莲倒不觉得冒犯,主要是,妖修们被仙门压迫已久,他们中能得自由身的,怨憎人修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这有何难?”王莲说完一挥手,换掉自己一身的道袍莲冠,长发高束扎成发辫,着圆领袍,上唇捻了两撇上翘的小胡子,整个人看起来清丽风流,不辨雌雄。
而她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一眨变作如玉石般的碧绿,漆黑的瞳孔如薛七的同样收束作针状,以作为妖修的特征。
然后,她再对着阿月与阿娜玫一挥手。
阿娜玫一身都蓝战袍变作鹅黄色襦裙,蓬乱的黑发霎时梳成柔顺的双环髻,眼色变浅,素面涂脂,更加强了她原本相貌的精致秀美,使她显得乖顺、稚弱了不少,即便那无表情的脸上依旧满是不服输的野性。
而谢凛——出于王莲的恶趣味,他的外貌几乎没发生任何变化,但他额头上长出了两只毛茸茸的黑色猫耳,尾椎后蓬蓬地生出一条大尾巴。谢凛难以置信地看着尾巴竖起,霎时将它按下去,憋红脸不满向王莲道:“别戏弄我。”
“明明很可爱。”王莲完全满意于自己的改造,笑眯眯地开口。但因小阿月冷脸的坚持反抗,她只得相当遗憾地打一个响指,去掉那条尾巴,“那就只留下耳朵,可以吗?”
谢凛看着尾巴消失,一时松了口气。他脸上的羞耻仍未褪去,耳朵也不自觉地往后夹一夹。
王莲被他这副样子萌得要流鼻血,心头不禁再次感叹自己决策的英明。
“这样可以了吗?”王莲这会儿再问薛七。
“当然。”薛七点一下头,他有些意外于王莲对装扮成妖修竟然没有什么障碍,毕竟一般仙门宗人,会将之看作是某种耻辱。
“除此以外还有什么线索?”王莲又问,“总不至于,一颗青夔内丹只能换一个地名?”
“还有一个人名,”薛七道:“据我所知,不老玉在心天十三窟,一个名叫陈风月的妖修手中。但既然是灵应台的仙尊,知晓这些,要得到不老玉,恐怕也不比探囊取物难上多少。”
“陈风月?”王莲蹙一下眉,“不是该在雪娘手里?”
“雪娘……?”薛七听见这个名字一怔,随口剧烈地咳嗽起来,两侧侍女及时地替他拍背递他手帕伺候他,无多时,他胸腔起伏着呕出一口血,染上那纤长嶙峋的手指。
“你病得不轻?”王莲说着,起身道他身边,探上他脉息,发现他已修至人形,却竟然并无内丹。
“仙尊……认识雪娘吗?”薛七此时仰头望着王莲,脸色更苍白虚弱,那双雾金色的眼中含着些盈盈的水汽,显得愈发可怜,也愈发美貌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