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生华发 第31章 雪娘

“这话该我问你，”王莲望着美貌的薛七，饶有兴趣地眯一眯眼睛，“你也认识雪娘吗？”

“何止认识，”一旁扶着薛七的狐脸婢女带着不值的缘分，抢话道：“若不是那妖女，我家郎君何以变成今日这般——”

“住口阿罄！谁许你——咳，咳——”薛七虚弱地起伏胸膛制止她，没说两句就再次猛烈地咳嗽起来，直到王莲输些灵力给他，才好不容易缓过来一些，“多谢仙尊相助……家奴放肆，还望仙尊莫怪。”

王莲当然不会怪罪，她甚至还有些八卦的好奇，“听起来像有故事呢？”

薛七因王莲的兴致勃勃的神态一怔，这会儿苦笑一声，掀开轿帘看一眼窗外，然后无奈道：“距离心天十三窟还有一段路程，既然仙尊有兴趣，就用我和雪娘的故事来打发时间吧。”

薛七告诉王莲三人，他出身青丘的妖修大族心月世家，虽然不是长子，无法承继家业，但身世在妖修之中也算尊贵，加之百岁便修出内丹，算得上天赋卓绝。修成人形时，更有世间难得一见的美貌，以至于他从年轻的时候开始，身旁就总围满狂蜂浪蝶一般的妖修追求者，甚至还有宗门的修士看上他，意欲抓他去做“宠物”。

薛七因此缘故，一直都有些惧人，尤其是人群中更对他感兴趣的女性，一些人多的重要场合，他甚至会戴上面具，或者故意扮丑出席，避免被人盯着看。

“看杀卫玠”啊这是……王莲在心中吐槽，又想起同样有很多追求者的师兄谢凛，以前春兴大魁的时候，自己甚至被谢凛追求者暗处飞来的玉佩误伤过额角……想到这里，她不禁感慨，美人命途真是多舛……

“所以我很早就学会分辨旁人看向我的眼光，他们对我是好奇、妒忌，亦或是贪婪痴迷地有所图谋，我一眼都能够看穿。”薛七继续说。

“哦？”王莲对此有些兴趣，“那你来说说，我们三个分别如何看你？”

“仙尊……显而易见是个好色之徒。”薛七说着，看王莲脸上表情耷拉下来，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来，他笑起来露一双兽类的尖牙，看起来愈发艳丽、危险。

“我开玩笑的，”他这会儿又道：“仙尊不过是个赏花人，秉着多看一眼多赚一点的念头，却并不自恋地想让这花与您产生什么联系，更无采撷、佩戴的贪念，您对我来说，是完全无害的。”

王莲意外地扬一下眉毛，为对方对自己的称赞仰首挺胸地直起腰来。心里某个地方又不确定地想，这应该是“称赞”没错吧，为什么感觉好像哪里被看扁了……

“这位小女郎，”薛七转脸向阿娜玫，“她并不认为我的样貌有什么特别，甚至对于我刚才的自吹自擂有些嗤之以鼻。”

阿娜玫被人说中心事，同样面露些惊讶。没错，在阿娜玫看人不看具体五官只看给人感觉的审美里，她认为这个人气势虚弱，相当一般。真要说的话，她认为无论是谢凛还是王莲，都比眼前此人好看上一大截，不知道他在骄傲些什么。

“至于这位小郎君——”薛七评判地将目光转向谢凛，如是，王莲和阿娜玫也有些好奇地望过去。

谢凛在心底不满地吐槽王莲总是不会错过任何重在参与的作妖，终于祸水东引到自己身上。又出于被看穿心事的紧张，这会儿有些慌忙地别过那张美丽的冷脸。

“这位小郎君，他的注意力从一开始就没有落在过我的身上。”薛七意有所指道。

谢凛听了心下一惊，倒不能说薛七说得有什么错……但是这种说法……谢凛总觉得自己是有些被人给放过了……

王莲听了却不免有些失望，不过也是……她又想，毕竟小阿月终究是谢凛的魂身，你怎么能想象，谢凛会关注其他人的美貌呢……

“那么……那个雪娘呢，”王莲这会儿又将话题转回，“她是如何看你的？”

薛七因这个问题低眼，半晌忧郁地眨一眨深红色的眼帘，“雪娘看我……如看路上的石头，无甚差别。”

薛七两百多年前狩猎时，在沧岚山脉深处的沼泽里救起雪娘。那时她白衣白发，腹部被捅了个血窟窿，身上停满了吸血的蝴蝶，场面颇为诡美。

将雪娘救回后，薛七出于一种生怕她贪求自己的矫情，施了一个术法，将自己的整张脸变得歪斜臃肿，丑陋至极。

雪娘在第三天醒来，看见的就是薛七这样的脸。她一双莹红眼睛，抬起来望着他，目光中并无畏惧嫌弃，只有一种心不在焉的冷淡和茫然。但她却对着薛七露出相当甜美的笑容，说：“多谢恩公相救。”

按照雪娘的说法，她来自北极炬，是被她自己的阿娘所伤。

“既然是你阿娘，因何如此伤你？”薛七问她。

“因为……我已经受不了她了。”雪娘如是说着低头，那双莹红的眼中满是一种复杂的痛苦。

薛七正是被这种反差极大的痛苦打动。

他很想要引起雪娘的注意，第七天的时候在她面前恢复了原本的面容，雪娘看着他的样子，眼中依旧只有一种满不在乎的冷淡，但她却为了让薛七高兴，笑起来说：“恩公生得很美。”

“有时候生得太美，不一定是件好事。”薛七摇摇头，多少因为雪娘的目光失望。

“……这是恩公将自己打扮得丑陋的缘由吗？”雪娘想了想，笑起来问他。

薛七于是将自己长久感受到的困扰和恐惧全都告诉她。她相当地善解人意，善于倾听。在她面前，薛七可以事无巨细地描述自己的每一段经历，每一种感觉，而不必担心自己可能会被轻视或者嘲笑，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在雪娘面前舒展自己。

很快，薛七就感到自己离不开她。

当她的伤好得差不多时，薛七鼓起勇气问她：“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还没想好要去哪里的话，也可以跟我一起回青丘。”

雪娘因他的邀请有些意外，最终却甜甜地笑起来道：“奴的命是恩公救的，恩公邀奴去哪儿，奴岂不从？”

薛七并没有挟恩图报的意思，但他却依然因为雪娘愿意留下而感到开心。

后来，他也是用相似的方式向她求亲，雪娘自然也答应了。

那时薛七在想，即便她看向自己的目光依旧冷淡，但只要她一直在自己身边，终有一天，她会被自己眼中的爱意打动，爱上自己。

然而婚礼那天，一切都被打断了。

一个着黑衣的女修出现在他们洞房里，翘着腿对雪娘冷嘲热讽，“离开了我就是为了给你自己寻条新的狗链子，看样子，栓得还挺舒服？”

“你是什么人？竟敢擅闯心月世家？”薛七既惊讶又愤怒，直接对那女妖修动手，却没想到，她强得惊人，薛七这样的金丹修士，与她对掌，一招便被断了经脉手骨。

“啧啧，”女修轻蔑地摇摇头，“这种程度，原来我们阿雪喜欢绣花枕头？”

薛七因受伤疼痛，因受辱却愈发愤怒，此时他仰头发出一声痛苦的长啸，欲召唤来家族其他成员保护雪娘。

女修因此目光一沉，抬手便向薛七天灵击来。薛七猛然睁大眼睛，以为自己必死。但在那掌落下以前，却先有一只手，沉沉击向了自己胸口。

使他怎么也想不到的是，击出这掌的，竟会是还穿着凤冠霞帔的雪娘。她凝望着自己，莹红冷淡的目光中终于多了一丝的不忍。然后下一秒，她五指变爪，直接抠进薛七胸膛，生生将他的内丹抠挖出来！

那是薛七至今依然会在噩梦里常常梦见的记忆，他被活生生地挖丹，倒在地上，剧烈的痛苦逐渐褪去，一种濒死的麻木包裹了他，使他感到如泡在温水中的舒适，但却动弹不得。

他听见那女修惊讶地感叹：“这还真是……出人意料。”

“还不快走，”雪娘冷淡的声音说：“你想被整个青丘围杀吗？”

“怕什么，反正要死也有你陪着我……”

……

那之后，心月世家勉强用法器留住了薛七的性命，又花费了近百年的时间和精力，终于彻底将他涣散的神识收回身体，使他清醒过来。

薛七醒来以后，一直调查雪娘和那女修的线索和下落。终于在最近十几年，有了些眉目。

那女修名叫陈风月，原是森罗镜都的弟子，三百多年前因盗窃北极炬不老玉的罪名被森罗镜都逐出师门，流亡中洲。

而雪娘，是她当时从北极炬偷走的一只妖修“宠物”，多年来一直被她带在身边，被逼迫着做些以美色惑人，抢夺内丹法宝的事情。

当年盗窃不老玉的贼人竟然还真是森罗镜都的弟子啊？……作为当年接了寻找不老玉委托书的宗门弟子，王莲后知后觉，且对于不老玉如今又落回陈风月手里的巧合程度惊讶得汗毛都要竖起来！

“我也一直在想那一夜发生的事情，”薛七道：“虽然阿罄她们认为是雪娘害了我，但我却认为事情恰恰相反，雪娘必是为了留我一口气，引走陈风月，才在她面前生挖我的内丹。毕竟那时候，陈风月那一掌下来，我现在也不可能在这里。”

都被人挖心掏丹了还要反过来替人家说话，难怪婢女们一副怒其不争的嘴脸……王莲腹诽着，这会儿问他，“所以郎君此番前往心天十三窟——”

“是为了向雪娘要一个答案，”薛七目光坚定地说：“同时放她自由。”

这是什么感天动地救风尘的戏码？

王莲看着这美青年一脸深情的样子，又回想起环渊临死前和自己的交易，不禁啧一声，感到些一阵的头大。

“郎君现在已经有能力对付那个陈风月了？”王莲又试探着问他。

“我一介废人，较于两百年前，更不是她的对手。”薛七苦笑着摇摇头。

“那你要怎么放雪娘自由？……”王莲说到这里，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句傻话，连忙问他：“你向万物经许愿了？……代价是什么？”

也是这会儿飞天的轿子停落下来，薛七笑一笑，起身向三人道：“我们到了。”